因果正傳天史 目錄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目 錄
卷一 大逆二十九案
一、隋煬帝大逆無道
二、張衡賊臣之報
三、衛州籲弑其君桓公
四、宋太子劭巫蠱弑逆
五、寒浞殺羿
六、萇弘知蔡禍將周
七、王莽盜名篡漢
八、董卓燃臍達旦(附呂布負丁建陽
九、南宮長萬弑閔公
一十、朱溫弑君得子禍
十一、安史子禍
十二、劉守光囚父囚兄
十三、蕭正德通賊叛父
十四、梁冀跋扈弑君
十五、曹操司馬懿前後九錫
十六、霍氏毒後滅族
十七、江充殺太子
十八、賈後毒淫弑母附賈午
十九、何後弑董太后
二十、劉婕妤爭坐廢後
二十一、韋後附上官婕妤
二十二、王敦滅親叛主
二十三、柳燦輔賊負國
二十四、李立武亂唐
二十五、周宋黃袍受禪
二十六、張彥澤賣國殺身
二十七、劉黑闥鋤菜為賊
二十八、魏博悍卒
二十九、陳友諒弑主為賊
卷二 淫十九案
一、楚平王納婦鞭屍
二、吳王闔閭淫虐楚後宮
三、齊襄公內亂
四、魯莊公割臂私盟
五、衛宣公奪婦
六、明皇納壽王妃致禍
七、三女滅密
八、齊懿公奪驂乘妻
九、陳靈公衷衣伏弩
一十、齊莊公登臺被弑
十一、周幽王一笑傾城
十二、晉厲公外嬖致禍
十三、呂不韋鏱春申君
十四、楊貴妃兄姊驕淫
十五、武三思穢亂唐宮
十六、張昌宗兄弟伏誅
十七、和士開佞寵
十八、丹陽太守妻徐氏報冤
十九、元順帝淫奢
卷三 殘三十六案
一、蚩尤
二、舜殛四凶
三、桀紂
四、秦始皇無道
五、項羽烏江自刎
六、齊王驕暴擢筋
七、白起坑卒
八、商鞅作法自弊
九、晉司馬氏自剪宗親
一十、晉景公膏肓入疾
十一、吳主嗜殺
十二、嚴延年母識天刑
十三、李廣終身不侯
十四、齊桓公殺弟糾
十五、唐太宗喋血三朝
十六、齊蕭鸞滅宗
十七、呂後殺戚夫人
十八、袁紹一日而殺二烈士
十九、劉琨妄殺謀士
二十、宋子業淫暴無道
二十一、宋明帝自滅其宗
二十二、石虎滅三十八孫
二十三、竇憲毒殺朝臣
二十四、路岩剔結喉三寸
二十五、高綽慘惡
二十六、閩主信鬼殺叔
二十七、閩王曦戲虐
二十八、四其禦史
二十九、白兔禦史
三十、酷吏多自殺
三十一、周興入甕
三十二、黃潛善妄殺陳東
三十三、魏拓跋三後償冤
三十四、朱粲啖人
三十五、宋元易祚
卷四 陰謀二十五案
一、趙孤兒報屠岸賈冤
二、費無極譖殺宛
三、趙高李斯殺蒙恬扶蘇
四、袁盎晁錯相殺
五、陳平陰謀
六、長孫無忌冤殺吳王
七、周冶殺元公子瑕
八、驪姬殺晉公子
九、伍子胥刺客亂吳
一十、盧杞巧害忠良
十一、李林甫剖棺
十二、劉湛譖殺檀道濟
十三、魚保家告密自斃
十四、李義府殺人滅口
十五、丁謂前後雷州
十六、謝佑殺人媚後
十七、王勃謀殺難友
十八、拓跋徽以夢償冤
十九、沈約草詔拔舌
二十、李輔國殺建甯王
二十一、薛文傑借巫快怨
二十二、王惟忠冤死訴天
二十三、韓胄殺趙汝愚
二十四、賈似道循州見字
二十五、小兒天下
卷五 負心十三案
一、燭影搖紅
二、遼金兩案
三、吳起殺妻求將
四、韓信賣友成功
五、孟嘗君背齊自立
六、李密負翟讓
七、邴元貞負李密
八、陸超之門生負義
九、王負楊慎矜
一十、盧鉉三負同寅
十一、崔反戈為佞
十二、宋之問有才無行
十三、姚萇負秦
卷六 貪十三案
一、石崇貪劫奢亡
二、桑弘羊牟利致族
三、董賢煽寵殺身
四、元載聚貨殺身
五、劉巨容黃金殺身
六、楊駿貪位據權
七、元顯父子爭權
八、劉後貪鄙敗國
九、蔡確擠人謀位
一十、張康國附權得鴆
十一、蔡京父子相妒
十二、盜殺王黼
十三、盧坦不治敗子
卷七 奢十四案
一、徽宗花石綱
二、叔寶驕奢亡陳
三、蜀主衍繒山
四、繆醜公
五、楊收以賄亡身
六、太平公主
七、安樂公主
八、同昌公主死奢靡
九、寶釵為妖
一十、盧多遜父知其敗
十一、韋堅開河擅寵
十二、王驕奢得主
十三、寶裝溺器
十四、江南奢報
卷八 驕十六案
一、武乙得天
二、宋康王射天滅國
三、智伯驕愎反禍
四、夫差報越而驕
五、苻堅驕兵天敗
六、魏齊無禮範雎
七、衛侯殺嬖人渾良夫
八、田呼服謝罪
九、單子知三之亡晉之興
一十、王季子知魯叔孫氏之亡
十一、王氏一門五候
十二、何晏以妄誕致禍
十三、曹爽驕癡
十四、顏竣父知子禍
十五、王毛仲滿寵殺身
十六、謝靈運傲物自亡
卷九 朋黨六案
一、漢儒盛名致禍
二、東漢黨禍殺身
三、牛李各以黨敗
四、章惇黨錮元符名賢
五、嵇康高曠
六、郭解以俠族
卷十 左道二十四案
一、九黎亂德
二、孔子誅少正卯
三、王安石父子濟惡
四、宋徽宗崇道亂儒
五、王衍清談敗晉
六、欒大丹術尚主
七、魚朝恩恃寵辱教
八、魏拓跋崇佛亂國
九、梁主捨身佞佛
一十、王凝之借鬼
十一、殷仲堪奉天師法
十二、高駢信崇妖法
十三、肅宗置道場於三殿
十四、唐懿宗佞佛
十五、天毀玉清宮
十六、潘誕左道被誅
十七、柳泌采藥
十八、新垣平以詐殺身
十九、方臘左道致亂
二十、張遇賢信神謀亂
二十一、郭京六甲神兵
二十二、王則假佛左道
二十三、沙門謀反
二十四、胡僧咒人自死
因果正傳天史 卷一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一 大逆二十九案
一、隋煬帝大逆無道
煬帝,名廣,封晉王,隋文帝仲子也。初,文帝立太子勇,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帝不悅。廣伺術勇過,矯情飾詐,與勇相傾。帝性好節儉,每幸其第,廣悉屏去美姬,以老醜者給事。衣服屏帳,改用縑素。故絕樂器之弦,塵埃不拂。帝悅之。又與用事大臣左右相結,由是聲名特著。帝遂決意廢立矣。開皇二十年,廢太子勇為庶人,立晉王廣為皇太子。是日,天下地震。仁壽四年,帝不豫,廣侍疾。陳夫人旦出更衣,為廣所逼,拒之得免。帝怪其神色有異,問故,夫人泣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曰:“畜生何足當大事!速召吾兒勇來。”廣遂同右庶子張衡弑帝於大寶殿而殺故太子勇,流大臣柳述元岩於嶺南。是日晡後,封小金盒遺陳夫人。是夕,廣遂㷓焉。明日,發喪即位,為大業元年。以楊素為尚書令,起義丁二百萬人,大營東京宮室。命內史封德彝等發江嶺之間奇材、異石、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西苑。苑週二百里。其內有海,周十餘裏。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百餘丈。台觀宮殿,羅列山上。海北有渠、瀠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窮極華麗。宮樹凋落,剪為花。或月夜上從宮女數千騎遊西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之。元年,西苑成,發丁百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汴水以達於淮。又發民十萬開邗溝,入于江。溝廣四十余步,旁築禦道,樹以楊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餘所。造龍舟及雜彩船數萬艘。元年八月,帝如江都。龍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長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內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下重皆內侍處之。余舟數萬,以載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及諸藩客。共用挽士八萬餘人,以錦為袍。惟龍舟皆選民間美女挽之。號殿、角女、旌旗錦二百餘裏。所過州縣,皆令獻食。水陸奇珍,多者一州至百輿。後宮厭飫,棄置道路。大業四年,又築汾陽宮。男丁不足,役及婦人。帝將伐高麗,東萊造船者立水中,晝夜不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相枕,天下騷動。大業八年,帝自將東征,合十二軍,一百一十三萬人,首尾亙千餘裏。近古出師之盛未有也。高麗皆城守不下。及大敗于薩水,資械蕩盡,惟二千七百人得歸,故楊立感、王世充、竇建德等四方蜂起。大業十三年,帝再幸江都,荒淫日甚,遍曆台閣,汲汲顧影,惟日不足,常卮酒不離口,引鏡自照曰:“好頭顱誰當斫之?”是時,天下大亂,帝複命治丹陽闕,欲徙都之。將作少監宇文智及司馬德戡等,遂謀作亂,殺之于江都。及其少子宗戚皆死,隋遂亡。
論曰:吾讀史而至隋煬,此天地古今一大變也。五倫全滅,萬惡積成,蓋分閏陰晦之極,將大開朗,故害氣全鍾於此異物,為唐室作顫獺也。列國盡而秦政出,六朝盡而隋廣生,蓋將大辟一統之新局,故盡結一人之元惡。如陽春之始,必有冰雹;旦明之時,更深黯。不大亂,不大治也。不然,廣亦一具耳目心知者耳,知有父母兄弟男女者耳,何至獸心?行,殘狠淫汙,為禽類而甘心哉?迷樓吐焰之詩,照鏡惜顱之語,其病狂耶,抑楊謝李榮之謠,天有以奪其魄耶?酒卮在口,顧日不及,語雲安肆日偷,然如不終日,蓋自知其絕於天矣。詩雲:畏天之威,于時保之。血濺禦衣,宗亡國滅,貫盈而後報之,殆天授其惡歟?
二、張衡賊臣之報
初,晉王廣謀危太子也,皆右庶子張衡之謀。仁壽四年,文帝不豫。廣侍疾,無禮于陳夫人,為文帝所覺,欲召故太子勇。廣急召張衡弑帝於大寶殿。內外知之。及煬帝立,衡以佐命自功,位不滿望,衡妾告其怨望,詔賜自盡。衡臨死大言曰:“我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監刑者塞耳,促令殺而臠之。論曰:元惡滅天,造惡自煎,以狼翼虎,終為虎啖。子亦知所作何事而不為人臠?
三、衛州籲弑其君桓公
春秋衛莊公娶于齊莊薑,美而無子,再娶于陳,生桓公完。莊薑以為己子。州籲,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薑惡之。石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惑,惑而能者鮮矣!”弗聽。三十六年,衛莊公薨,子完立,是為桓公。周桓王元年,衛州籲弑桓公而自立,不和於民。九月,衛人殺之於濮。論曰:州籲之亂,莊公釀之也。不能納石之諫以端本清源,綠衣篇養為戎首。雖然,衛至輒?父子君臣之間,其所由來遠矣!
四、宋太子劭巫蠱弑逆
宋文帝元嘉二年,袁皇后生太子劭。後曰:“生兒形貌異常,必破亡國家。”欲不舉,帝禁之。及劭長,黠而剛猛,屢失德,與潘妃子浚數為宋主所撻。因與吳興巫嚴道盲及公主婢鸚鵡者共為巫蠱,以玉刻宋主形象,埋于含章殿前。事覺,欲廢劭誅浚,遲疑未決。元嘉三十年三月,太子劭乃率東宮甲士萬餘人,以偽詔入宮,命張超之弑帝,及殺大臣徐湛之、江湛等,即位改元。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四月,武陵王駿舉兵討劭。劭督兵出戰,皆放仗降。張超之走至合殿禦床之所,為眾軍所殺,刳腸割心,臠其肉生啖之。劭入武庫井中,縛而斬之。及其四子誅於牙下。浚南走,為江夏王義恭所擒,及其三子誅之。劭、浚父子皆懸首於大航,暴屍於市汗瀦劭所居宮。嚴道盲、王鸚鵡焚死,揚灰于江。
論曰:元兇巨惡,或有其性,抑亦夙冤耶?當生不欲舉之時,固有異乎人類者。至於不敢臨喪,以刃自守,劭亦知天不赦之矣,梟獍哉!
五、寒浞殺羿
夏後氏時,羿之祖世為射官。天子賜之弓矢使司射。夏之方衰。自遷于窮石,號“有窮氏”。夏太康十有九年,王畋於洛表,羿拒王於河,不能複返冀都,遂作五子之歌,都于王夏。羿篡夏政,號帝夷羿。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用伯明氏之讒,子弟曰寒浞者為己相。浞讒慝詐偽,娛羿子田,而陰取其國家。殺羿而烹之以食。其子不忍食,殺之於窮門。浞因羿室,生澆及。夏太康崩,弟仲康立。仲康崩,子相立。國浸弱,依同姓諸侯斟灌、斟氏。及寒浞殺羿,而澆既長,力能蕩舟,浞乃使澆用師,滅斟灌、斟而弑夏侯,相于帝邱。後緡方妊逃出,歸於有仍氏,生少康焉。少康長為仍牧正。澆使人求之,逃于有虞,為虞庖正。虞思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布德兆謀,以收夏眾。少康三十九歲,夏遺臣興師討浞,伏誅,滅澆於過,滅于戈,有窮氏遂亡。秦少康踐天子位,夏道中興,複禹舊績。
論曰:禹吾無間然矣!一傳而有甘誓之戰,再傳而至太康。羿浞相篡,失國者幾百年而後複,豈禹變為家,亦有未慊天心者乎?不也。太康失德,羿浞構禍,是天之未厭亂也。一娠而誕少康,弱旅孤臣,卒以凝承新命,而後知禹德之不衰也。靡鬲諸臣,謂非天心所權歟?
六、萇弘知蔡禍將周
周景王二年,蔡世子般弑其君固而自立,是為靈公。至十有四年,庚午夏四月,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于申。是年景王問萇弘曰:“今之諸侯,何實吉,何實凶?”對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歲也。歲在豕韋,弗過此矣。楚將有之,然壅也。歲及大樑,蔡複楚凶,天之道也。”楚子在申,召蔡侯。將往。蔡大夫曰:“楚貪而無信,幣厚言甘,誘我也,不如無往。”蔡侯不可。楚子伏甲享蔡侯,執而殺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棄疾帥師圍蔡,滅之。及平王立,複蔡。伍員入吳,遂複楚。
論曰:越範蠡雲:聖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弗成,天有還形。天節不遠,五年複返;小凶則近,大凶則遠。其義可以參觀,古人之學,蓋有所本歟?
七、王莽盜名篡漢
漢成帝永始元年,大將軍王鳳用事,太后兄弟皆封王侯,獨弟曼早亡,未封。子莽幼孤,不得與眾比,太后憐之。莽見列侯子侈靡相競,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內事母嫂以孝敬聞。大將軍鳳病,莽嘗侍藥,不解衣帶者連月。又能交結賢士,以要名譽。賑施賓客,家無贏餘。嘗家宴,列侯夫人皆衣珠玉,莽妻敝衣不曳地。時論重之。鳳死,封莽為新都侯。帝崩,哀帝立。二年,崩。莽益謙謹,遂以太后命自為大司馬,立平帝,稱安漢公,號宰衡,加九錫。頌德上書者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莽因臘日進酒,弑帝,迎立孺子,居攝踐,自號曰“新”皇帝。以皇帝虞舜為始祖,立九廟祀焉。好空言,慕古法。匈奴入寇,天下大亂,漢光武起兵。更始元年,遣將攻洛陽。莽始懼,日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使諸生、小民旦夕哭天,以哀者為郎。赦囚徒授兵,殺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兵皆散走,迎漢兵。至城下,發掘莽父祖墳,燒棺暴屍,焚其九廟。九月朔日,兵入燒宮門及掖庭。莽猶衣紺褐服,持虞帝匕首,旋席隨鬥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是日,軍士分莽身節解臠食之,懸莽首詣宛。百姓切食其舌。王氏遂族。
論曰:莽起外戚,而能慝情飾行,假竊名譽,班固所謂色取仁者非耶?夫心不可欺,始而欺人,終而欺天,卒之抱孺子向天涕泣,身死於人手,而猶曰“天生德於予”,則亦成一癡,無知之物而已。自欺者,果能欺人、欺天乎哉?夫亂臣亂子,何代無之,而陰邪左道以亂天位,當以莽為罪首!
八、董卓燃臍達旦
卓,隴西人。桓帝時為郎中。性粗猛有謀,羌胡畏之。靈帝中平六年,何進欲誅宦官張讓等,征天下兵,卓遂將西涼兵詣京師。及張讓殺盡,劫太后與帝出宮,卓因亂遂為司空。弑太后何氏,廢帝為弘農王,弑之。奉陳留即位,是為獻帝。遷都長安,燒洛陽宮闕,發諸帝陵寢,收諸富民以罪惡誅之,沒入其財物子女,驅徙余民數百萬口于長安。步騎驅蹙,積屍盈路。二百里內無複雞犬。獻帝初平三年,卓以弟晏為左將軍,兄子璜為中軍校尉,皆典兵事。侍妾懷抱中子,皆封侯,美以金紫。築塢于,高厚皆七丈,積聚三十年,自謂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卓性殘忍好殺,每朝乘車衷甲,陳兵夾道,屯衛周迎。中郎將呂布素驍勇,卓收為義男,使持戟捍衛,然後出。朝廷之上,人不聊生。司徒王允密謀誅卓,因激布為內應。四月,帝疾新愈,卓入朝,為布所殺。死之日,吏士皆稱“萬歲”,百姓歌舞于道,士女賈衣裝、市酒食相慶。暴屍於市,為火炷臍中燃,光明達曙。塢中有金三萬斤,銀十萬斤,錦綺玩好如丘山,皆籍入官。子孫無少長皆殺。
(附)呂布負丁建陽
呂布善戟法,驍勇絕技。初事刺史丁建陽,為帳下義男。董卓收為腹心,以利啖之,布遂殺丁建陽奔卓。卓拜為中郎將,每出,使持戟捍衛之。受王允謀,誅卓有功,後為曹操所殺。
論曰:卓近羌,粗勇無人理。當時不內召,直一番將耳。漢鼎將移,如籬落不牢,而虎狼入之,遂以成荼毒弑廢之禍。及塢守虜,自謂大事不成則退以自老,何異曹爽不失富家翁之言?真一粗莽蠢之物耳!燃臍達旦,脂膏自煎,何快也!布以梟將,兩刺其主,白門之誅,有天道焉。
九、南宮長萬弑閔公
魯莊公十年,敗宋師于乘邱。魯公以金仆姑射南宮萬,公右顓孫搏之。宋人請之,閔公靳之曰:“始吾敬子,今子魯囚也。吾弗敬子矣。”病之。秋八月,宋萬弑閔公于蒙澤,殺宋卿仇牧及太宰督。宋人立子禦說。禦說奔亳。萬之子南宮牛、其党猛獲帥師圍亳。蕭叔大心及宋王公子孫以曹師伐之,殺南宮牛于師。猛獲奔衛,南宮萬奔陳。宋人請猛獲于衛,衛欲弗與。石祁子曰:“不可。天下之惡一也,惡于宋而保於我,得一夫而失一國,非謀也。”衛人歸之。亦請南宮萬于陳。萬素多力,陳人飲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革破,手足皆見。宋人皆醢之。
論曰:南宮萬以勇力聞,禦母而奔,晝夜馳數百里,蓋飛廉惡來類也。犀破骨縻,天有以屈其力矣。
一十?、朱溫弑君得子禍
朱溫,本碭山小民,從黃巢為盜。巢敗降唐。僖宗中和二年,以溫為河中招討使,賜名全忠。及昭宗為宦者劉季述所幽,崔胤召溫以圖匡複,賜爵東平王。是時,藩鎮互相殺伐,閹宦結黨擅政,韓全誨、李茂貞等劫帝入鳳翔。天下大亂,惟溫兵最強。天複二年,溫克鳳翔,迎車駕還長安。以溫為太尉,封梁王。劫遷帝於洛陽,殺帝左右二百餘人,誅崔胤、裴樞等,坑朝士于白馬驛,投之濁河。遂謀禪代。天蒨元年,溫弑帝於椒殿,立哀帝祝,殺昭宗太子德王裕等九人,弑太后何氏,以哀帝為濟陰王,即天子位,國號“梁”。開平元年,梁王嘗與其兄全昱飲,昱呼之曰:“朱三,汝本碭山一民耳,從黃巢,幸不死,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富貴極矣。一旦滅唐三百年社稷,他日得元滅吾族乎?”梁王不懌而罷。僭位之後,恣意聲色,諸子雖在外,常征其婦入侍。次子友文婦美,尤寵之,欲以為太子。友婦不平,相與謀弑,率龍虎軍斬關夜入,刺溫之腹,刃出於背。以敗氈裹而瘞之。矯詔殺友文而自立。季子友貞討,殺之。恐兄弟為亂,乃盡殺。梁子孫無遺者。不二年,為唐李存勖所滅。
論曰:餘按狂暴粗惡,未有賊如溫者。唐德不振,戾氣偶鍾,而生此梟獍。崔胤借烏頭毒藥以治虛羸之人。國既不支,且以自殺,哀哉!至於清流投濁,開祖龍以後未有之慘,卒至禍。來神昧,淫氣自煎,借刀以其腹。君臣父子出爾反爾之道也。嗚呼,天亦嚴矣!
一一、安史子禍
祿山,本營州雜胡。初名阿犖山,其母再適安氏,因冒其姓。以部落破散,與安氏子思順來歸,為幽州節度使張守所收,為討擊使。開元十四年,討奚契丹,敗績,當斬,執送京師。上惜其才,赦之。張九齡固爭曰:“不殺必為後患。”上不聽。祿山儀觀豐偉,外若癡直,內實狡黠,善揣人意,由是賄買左右,聲譽日起。天寶二年,帝以為范陽節度使,寵遇日固。上嘗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曰:“止有赤心耳!”其詼諧辯給如此。知上寵貴妃,祿山先拜之,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悅,因請為貴妃兒,出入禁中,與妃通焉。上嘗晏勤政樓,使祿山設金雞帳,坐御座之東。寵異無比,賜爵東平郡王,授鐵券。每入朝,楊國忠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命有司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命中使護作曰:“胡眼大,勿令笑我。”新第成,日遣諸楊與之游晏。祿山生日,貴妃以錦繡為大繈褓,使宮人舁之,名為“貴妃洗兒”。上賜貴妃洗兒金錢,盡歡而罷。祿山兼領三鎮,日益驕恣,潛養契丹壯士史思明等八千餘人,畜戰馬數萬,欲應圖讖,以謀不軌。天寶十二年,祿山入朝,為楊國忠所激,遂舉兵反于范陽,殺節度使張介然、禦史中丞盧奕、常山太守顏杲卿等。帝命郭子儀、李光弼討之。肅宗至德二年,祿山兩目俱盲,為子慶緒所殺。後史思明複殺慶緒。
賊將史思明,猜忍好殺,善用兵。既與祿山俱反,攻陷河北諸郡,兵勢日盛。及慶緒之殺祿山也,使思明守范陽,遂不用慶緒之命。慶緒既敗,乃以所部來降。上大喜,封歸義王。乾元元年,思明複叛,攻陷魏州,殺三萬餘人,自稱“大聖燕王”。慶緒勢蹙,乃上表稱臣於思明,入營拜謝。思明怒斬之,以其子史朝義並其眾,守鄴城。朝義,思明長子也。無寵。思明愛少子朝清,嘗以朝義進兵屢敗欲斬之。朝義忿懼,射思明殺之,並殺朝清。代宗廣德元年,賊將李懷仙殺史朝義,傳首京師。
論曰: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先王知華夷之不可以一而限焉。以其非吾族也。乃至衽席之側,置一異物,初以為狎之,不知其為所狎也。譬若馴狼守羊,終逞野心耳。然亦有異焉,金日亦胡人也,忠與伊、霍比,何哉?蓋犬馬知恩,鴟梟無義,以禽獸報人者,亦來禽獸之報。若非父子相夷,唐幾中滅矣!
一二、劉守光囚父囚兄
唐昭宗時,盧龍節度使劉仁,恭驕奢貪暴,築館于大安山。四面懸絕,窮極壯麗。實以美女。與方士采丹煉藥,悉斂境內金錢瘞之山顛,使民間用芹泥為錢。中外不堪。有愛子劉守光與仁恭愛妾私通,仁恭杖而斥之。梁朱溫興兵擊盧龍,仁恭在大安,城幾不守。守光引兵入據之,自為節度使,使部將李小喜襲大安,執仁恭,囚於別室。其兄守文,賄契丹以救父,守光亦擒而囚之。梁乾化三年,為李存勖所執,先斬李小喜,而後誅仁恭父子。
論曰:五代之際,杳冥昏黑,岌岌乎殆哉!天道方蹶,產此梟獍。然而仁恭亦有取焉。以幽州偏校攻其主帥,藉河東之力,妄激盧龍,既而知乘輿之播遷,傲然拒命,旌節自有果安在也。天報以子,亦何異安史朱溫之禍哉?故《綱目》父子皆書誅。
一三、蕭正德通賊叛父
正德梁主蕭衍少子封臨賀王,屢以貪暴得罪,為衍所出。陰養死士,幸國家有變。太清二年,梁侯景舉兵反,致箋於正德曰:“天子年尊,奸臣亂國,大王屬當儲貳,終被廢黜。景雖不敏,實思自效。”正德大喜,報之曰:“仆為其內,公為其外,何有不濟?機事在速,今其時矣。”冬十月,景以鐵騎引兵論江。梁主使正德督大軍屯丹陽。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荻,密以濟景。乃引景兵圍梁台城。初,正德約景: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立之為帝。及城開,景兵遏正德不得入,封正德為大司馬。知為景所賣,入拜梁主涕泣。梁主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及梁主為景所逼而死,遂殺正德。
論曰:虎狼雖殘,不啖子女。島獍初生,即食父母。引賊入庭,操戈啟戶,喪狗無家,終亦就釜。或泰之貽謀也乎?生豚犬以貽虜。
一四、梁冀跋扈弑君
梁冀者,漢順帝梁後兄也。陽嘉二年,封襄邑侯。冀剛愎狠急,嘗為河南尹,縱暴失職。客有告其父商者,冀因殺客而滅其宗親百餘人。父商卒,以梁冀為大將軍。帝崩,太子立。四月崩,迎章帝曾孫纘即位。時纘八歲,目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使左右置毒弑帝,而立桓帝,殺清河王蒜及太尉李固、杜喬,暴屍于路。由是,權傾中外,三公絕席。賞賜金錢、奴婢、車馬、幣、衣服、甲第,賜之四縣。冀猶以為薄。正月朝賀,冀劍入省。尚書張陵叱之,使虎賁奪劍。秋七月,梁後崩,冀專擅威柄,凶恣日積。一門七侯、六貴人、三後、二大將軍,卿、相、尹、校五十餘人。宮衛近侍,並樹所親。禁省起居,纖微必悉。故四方貢獻,先輸其上于冀,其次乃及乘輿。百官遷召,到門謝恩,奔走天下。冀妻孫壽,引共舅女為貴人。冀欲假為己女,遣使殺其母以滅口。事覺,帝大怒,令尚書令尹勳持節勒羽林虎賁劍士千余人圍冀第。冀、壽皆自殺,收梁氏無少長皆棄市,籍其財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散其苑囿千餘處,以業窮民。
論曰:梁冀恃椒房之戚,弑君據位,當其金紫滿族而奔走一世,何其盛也。至於一仆赤族,化為輕煙冷風,蕩然無餘,何異陽春之消微冰乎?隆隆者絕,炎炎者滅,跋扈寧幾時哉!而不有自返也。
一五、曹操司馬懿前後九錫
漢靈帝時,曹操舉孝廉為郎。平黃巾賊有功,遷濟南相。獻帝興平二年,因董卓亂長安,操遂入朝,自為司隸校尉錄尚書事,遷帝于許。建安十八年,自立為魏公,加九錫,劍履上殿,贊拜不名。車騎將軍董承謀誅操,事泄,夷三族。皇后伏氏令父完密圖操。使尚書令華歆勒兵入宮,收後。後閉戶藏壁中,歆壞戶發壁,牽後出,幽死於暴室。所生皇子二人,皆鴆殺之。操立其女為皇后。建安十一年,操進爵為王,用天子車服,出入警蹕,以世子丕為太子。操死,丕複為丞相。二十五年,廢帝為山陽公,丕遂篡漢,國號魏。魏文帝時,司馬懿為撫軍,屢戰有功,受遺詔輔太子睿即位。景初二年,魏主睿卒,太子芳立。懿受遺詔輔政,與曹爽並加侍中,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爽用何晏謀,欲樹親黨。懿遂詐病告休。乘爽出,閉城門,據武庫,殺爽及何晏等,夷其族。魏嘉平元年,懿自為丞相,加九錫,殺楚王曹彪,置諸王公于鄴監禁之。懿卒,以子師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殺中書令李豐、太常夏侯玄諸大臣不附己者,廢帝後張氏並殺其父光祿大夫張緝,亦如伏後之死。嘉平三年,廢其主芳為齊王,遷之河南,迎高貴鄉公髦立之。師死,弟昭代立,自為晉公,加九錫,使賈充刺髦于闕下,號晉王。以子炎為世子,即皇帝位。魏遂亡。自丕篡漢至司馬懿父子才三十載,而事多相類。
論曰:唐虞禪夏,後殷周繼,至漢而以匹夫崛起,乘秦鹿之衰,是皆有道焉。九錫之謀,始于魏,因于晉,其後奸臣謀國,類以此為即真之階,種種不可紀。故于魏晉書始,志亂首也。其後九錫多不書。
一六、霍氏毒後滅族
漢宣帝本始三年,大將軍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成君,道無從。皇后許氏當娠病,女醫淳於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疾。顯謂衍曰:“將軍素愛成君,欲奇貴之。今皇后當免身,若投毒藥去之,成君即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共之。”衍即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子併合太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悶,崩。顯因勸光內其女,入宮立為後。霍光卒,封子禹為右將軍,兄孫山為列侯,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昆弟諸婿,皆居權要。夫人顯及諸女皆通籍長信宮。或夜詔門出入,驕奢放縱。會有言霍氏毒殺許後者,顯恐泄被誅,遂與禹、山等等謀反。事覺,禹、山、腰斬,顯及諸女昆弟長幼皆棄市,諸婿姻屬相連者數十家,皇后霍氏廢。
班固曰:霍光受繈褓之托,擁昭立宣,周公何以加焉。然不學無術,暗于大理,陰妻邪謀,遂至顛覆,哀哉!餘讀,《綱目》,未嘗不為光惜也。當妻顯弑後,光實未知。及顯以實告,光即當誅其妻以請死,尚可自贖。乃匿罪不發,私女為後,又安逃乎弑逆哉?死才三年,子孫族滅,天為許後復仇也。
一七、江充殺太子
漢武帝時,江充為趙王客。得罪亡,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召與語,大悅之,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逾奢者。充舉劾無所避,令身待從軍擊匈奴。貴戚子弟叩頭求哀於上,願入錢贖罪,凡數千萬。上以充為忠直,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江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視鬼,染汙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充因言宮中有蠱氣,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又使蘇丈等助充。充先治後宮,以次及皇后、太子。宮中掘地,縱橫無複施床處。雲於太子宮得木人甚多,又有禹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不知所出。及詐為使者收捕。充等自臨斬之。後武帝殺太子,因田千秋之諫,遂族江充家,焚蘇丈於橋上。
論曰:非江充殺太子也,武帝自殺其子也。充本陰險小人,而寵之,以喘物為奇,安得不屠人父子也?養狼而使視稚,其不盡食稚者幾稀。武帝窮兵極欲,陰殘之氣及於骨肉,天也。吾于江、蘇也何誅?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堯母之命小人有以窺其隙矣。
一八、賈後毒淫弑母(附:賈午)
晉惠帝後賈氏,賈充女也。晉武帝以充弑魏主髦于南闕為有功,晉室故立其女為太子妃,是為賈後。後妒忌多權詐,後宮有孕者,子隨刃墮。事太后楊氏不以禮。及武帝崩,嫉楊駿專政,謀誅廢太后,遂與黃門董猛等召楚王瑋,誣駿與太后謀反,殺駿,夷三族。駿妻龐氏,太後母也,詔欲原之。賈後付廷尉行刑,太后呼天號叫,截發稽顙。上表于賈後,請全母命,皆不省,卒殺龐氏,廢太后為庶人于金墉城,絕其膳八日而卒。覆而殯之。又殺太宰汝南王亮及楚王瑋,廢太子為庶人,尋殺之。淫虐日甚,與太醫令程據等私通,穢彰中外。永康元年,三月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現。趙王倫矯詔敕三部司馬開門夜入,廢賈後為庶人,亦置於金墉城,賜金屑酒而死。賈氏皆族。
南陽人韓壽,美姿容,善詞令。賈充拜為椽。每宴集,其少女賈午窺而悅之。女光麗豔逸,贈壽以異香,遂通焉。充秘之,因以妻壽。生子謐。賈充死,無子,以謐嗣繼充佐命之後,襲封食邑。又恃賈後內戚,驕恣奢靡。時從帝幸,宣武觀校獵,與兩宮太子游處,不為之屈,權過人主,到鎖系黃門待郎,其威福如此。及趙王倫廢賈後,召謐於殿前戮之。韓壽早卒,其兄弟與賈午皆伏誅。
《晉書》曰:充初伐吳時,嘗屯項城,軍中忽失充之所在,其帳下都督周勤晝寢,夢百餘人引充至一府,侍衛甚盛,一人南面坐,厲聲責充曰:“爾何敢毀吾事!終當使汝孫嗣死于鍾之間,大子斃于金酒之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充忽然還營,神氣昏喪,經日乃複。其後謐死于鍾下,賈後服金酒而死,拷賈午竟用大杖斃之,果如其言。
一九、何後弑董太后
董太后為漢桓帝貴人,生靈帝。及帝立,尊為孝仁太后,以兄子董重為驃騎將軍。靈帝元和三年,立貴人何氏為後。後本南陽屠家,以選入掖庭,生皇子辯,故立之。征其兄何進為侍中。後王美人生子協,後鴆殺美人,董太后收協養之,以是不和。中平六年,帝疾篤,何後欲立辯,董後欲立協。帝崩,卒立皇子辯,封協為陳留王,故何進與董重權勢相危。何後亦排斥董太后,日夜忿詈。進與後謀,誣太后交通州郡,不得留京師。遂遷之河間。舉兵圍驃騎府,使重自殺。董後亦暴崩。由是人心不附何氏。後何進欲誅宦官,召董卓詣京,何進為宦官所殺,董卓亦弑何後而立陳留王,遂以亂漢天下。
論曰:漢之微也,實由何進。何後之立,天正以危漢室也。荼毒弑母,當其收協之時已不兩立矣,卒之。何後雖誅,漢室亦微,雖誅百何進,何益哉!後生屠家,故母儀不可不慎也。
二十、劉婕妤爭坐廢後
宋哲宗元蒨七年,冊立皇后孟氏。後,洛州人,都虞侯孟元之孫,賢淑有女儀。太皇太后愛之,備六禮,冊為後。紹聖三年,宮中劉婕妤有寵,嘗同朝景靈宮,訖事就坐,嬪禦皆立侍,婕妤獨依簾背立。座髹金飾,婕妤亦欲得之,使從者易座與後等。眾嬪禦不平,因傳言曰:“皇太后出,後起立,婕妤亦起立。”尋複坐,則或已撤去婕妤座矣。婕妤坐空,仆不能起。因懟不復朝,泣訴於帝。內侍郝隨趨附之曰:“勿戚戚!此座終當為婕妤有也。“會後女有疾,呼女醫出入宮掖,與尼法端俱為禱祠。婕妤以魘魅上聞,詔掬之,逮捕宦官宮妾三十餘人。掠備至,肢體毀折,至有斷舌者。獄成,命侍御史覆錄。郝隨以言脅之,禦史懼,乃以奏牘。上詔廢孟後,出居瑤華宮。時宰相章莅陰附劉婕妤,欲立為後,故與郝隨構成此獄。天下冤之。元符二年,立婕妤劉氏為皇后。三年,帝崩,無子。徽宗政和三年,劉後干預外事,以不謹聞,遂命自殺。年三十五,詔昭懷。靖康之亂,王后諸妃被虜,皆北遷,獨孟後以廢居私第獲免。及高宗立,尊為隆蒨太后。至紹興中,以壽終。
論曰:人君端冕迎婚,將以為天地宗廟神人之主,非苟焉而已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親之至也,人政之大者也。婕妤市寵,佞臣構禍,僭者蒙誅,廢者免難,何天這之巧於授人歟?
二十一、韋後(附:上官婕妤)
唐神龍元年,中宗復位,立韋氏為後。初,帝為武後所廢,與韋同幽閉,情愛甚篤,嘗與後私誓曰:“異日複見太平,當為卿所欲。”及復位,上每臨朝,後亦施帳於殿上,如武後焉。帝嘗使後與武三思發陸,為之點籌,後遂與三思通。內外相為奸惡,殺張柬之等五人,為武後報仇。又與散騎常侍馬素客、光祿少卿楊均通,恐事泄不自安。景龍四年,於餅中進毒,弑帝于神龍殿。臨淄王隆基起兵討之,韋後及上官婕妤、武延秀等皆伏誅。屍韋後於市,諸韋繈褓無免者。上官儀亦被殺。
上官儀,女名婉兒,配入掖庭,辨慧能文,明習吏事,武後寵之,使掌制命,拜為婕妤。武後崩,與武三思通,複薦于韋後。後益寵倖。勸帝襲武後故事,改易制度,誅戮大臣,與武三思及駙馬武承訓、宗楚客表裏擅權,請謁受賄,降斜封墨敕官數千人。立婕妤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公卿往往從之遊,以求進取。景龍二年,以上官婕妤為昭容。及韋後弑中宗,昭容謀草遺制太子,以皇后知政事。及臨淄王隆基起兵討韋氏,遂被殺。
論曰:韋後要房陵私約,為司農先券。復辟之後,踵情積醜,其所由來漸矣。敗銜弛轡,奔馬莫制,卒死其手。雖惡婦槁街,更何益哉!婕妤便佞,附狗屠龍,陰陽一大變也。
二十二、王敦滅親叛主
晉永嘉中,敦為揚州刺史,都督征討杜之亂。敦史澄名冠海內,為荊州刺史。敦以名出澄下,誣與謀反,殺之。及杜討平,敦進為鎮東大將軍,督江、揚、荊、湘、交、廣諸州軍馬,潛蓄異圖,驕橫莫制。敦從弟棱苦諫之。敦怒,密使人激其叛將殺棱。敦剛愎陰狠,宗族強盛,故成篡志。晉元帝永昌元年,敦舉兵反,據石頭,殺驃騎將軍戴淵、尚書周。改易百官,然後還鎮。元帝崩,明帝大寧元年,敦移屯姑熟,自領揚州牧,與兄王含及錢鳳、沈充等俱反,水陸五萬人奄至。帝乃率諸軍出屯南星堂,遣將軍段秀等大破之。敦遂憂死。斬鳳及充,傳首建康,發敦屍跪而斬之。敦党悉平。
論曰:哺乳多則成癇病,富貴盛則致禍疾。王敦以江南地望,兄弟持衡,遂叛亡之逆,勢使之然也。蓋亦有天性焉。殘滅骨肉,眼白多殺傷,雖槁街亦未嘗償其報。此王導所以有可罪也。
二十三、柳燦輔賊負國
唐昭宗時,朱全忠劫遷帝于洛陽,柳燦輔之,遂以為相。燦性傾巧,為全忠腹心,恣為威福,僭殺裴樞、獨孤損、崔遠等三十餘人。凡門胄高華名檢自處者,皆指以為浮薄,殺之于白馬驛,投屍於河,遂有清流之禍。天蒨二年,全忠弑帝,欲急受唐禪,使柳燦與其党蔣玄輝、張廷範等謀之。燦欲先加九錫。全忠大怒,以為燦觀望懷異,車裂廷范、玄輝於都市,斬燦於上東門。燦臨刑仰天自呼曰:“負國賊柳燦死其宜矣!”遂滅族。
論曰:燦以豺翼虎,卒為虎啖,滅族殞身,仰天自憐,乃有訟過之言。嗚呼,殺百燦首,何足贖白馬冤!
二十四、李立武亂唐
唐太宗貞觀中,李為行軍大總管,專任征討,甚寵任之。嘗有疾,帝為剪須合藥。帝崩,遺詔高宗,以為左仆射。高宗永徽五年,帝乙太宗才人武氏為昭儀,欲立為後。大臣褚遂良入,皆苦諫。稱疾不入。他日私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昭儀為後,褚遂良等固執以為不可,此事庸可為乎?”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及武氏立,廢帝鴆子,滅唐為周。曆中宗嗣聖元年,孫李敬業起兵揚州,傳檄討武氏之亂,為武後所殺。追削李官爵,發塚斫棺,複姓徐氏。
論曰:,唐功臣也。賜姓李。人主至為剪須合藥,際會隆哉!當高宗娶武亂倫,不能死諫,逢君以怙寵,不幾一言而喪邦乎?為子計耳。未幾,敬業舉兵而武滅其家,種棘自刺,藏刃自割,天官逭乎哉?然吾于敬業有取焉。以幹蠱而敗家,當無愧於地下耳。
二十五、周宋黃袍受禪
五代郭威,為漢侍中樞密使,鎮鄴都留後,督諸將以備契丹。漢隱帝乾佑三年,嬖幸用事,恨為大臣所制,殺樞密使楊?、侍衛指揮使弘肇等,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殺郭威。事泄,為威所得,因舉兵向南。漢主承佑出奔,為亂軍所殺。威入城,誅首惡者數人,奉太后臨朝,欲立武甯節度使劉,未果。威將兵禦契丹,至澶州,軍中忽大噪曰:“天子須郭侍中自為之!”裂黃旗以遮威體,呼“萬歲”。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太后下詔,授符寶,遂即皇帝位,國號“周”。改元廣順,殺于宋州。廣順三年,周主威殂,太后臨期,少子宗訓立,加匡胤太尉、歸德節度使。聲言契丹入寇,遣匡胤率兵禦之。兵至陳橋驛,將士石守信等聚謀曰:“主上幼弱,不如冊檢點為天子。”相與羅拜匡胤,以黃袍加身,眾皆呼“萬歲”。擁之還汴。廢宗訓為鄭王,遷符太后于西宮,即皇帝位,國號“宋”,因以代周。
論曰:盂方水方,盂圓水圓,輕重毫髮,何其銖兩平也。元人曰:汝國得天下以小兒,亦失天下以小兒。宋報周,元複以報宋,軌往轍還,作法固深哉!
二十六、張彥澤賣國殺身
五代石晉,彰義節度使張彥澤率兵拒契丹,不戰而降,為契丹前導,斬關而入宮。縱兵大掠。與閣門使高勳有怨,殺其叔及其弟,並殺宰相桑維翰等。都城為之一空。迫晉主重貴草詔迎降,左右皆流涕。晉王使人詔彥澤求援,笑而不應,徙晉主於開封府。契丹主怒其專恣,遂斬彥澤於北市,仍命高勳監刑。勳乃剖心以祭死者。凡被害之家,破腦取髓,爭臠其肉。
論曰:賣國於夷,俘主為虜,主泣求援,臣笑而佞,張怨屠城,欲族高勳。高勳監刑,反剖爾心,孰謂天道不臨汝身?
二十七、劉黑闥鋤菜為賊
黑闥,彰南人。少驍勇。初事王世充,使守新鄉,為竇建德所虜,署為將軍。屢將奇兵克敵,封東漢公。及唐滅世充,建其故將有居閭裏為民患者,詔悉征之。於是,高雅賢等,懼罪謀亂,因相與詣彰南,約黑闥起兵。時黑闥方家居種蔬,即殺耕牛饗眾,定計聚眾,襲縣據之,自稱大將軍。諸州回應,兵勢大振。半歲之間,盡複建德舊境。唐高祖武德三年,黑闥自稱東漢王,改元。唐遣秦王世民征之,大敗,奔突厥。至饒陽,從者數十人,餒甚,為其將葛德威所執,送唐斬之。臨刑歎曰:“我方在家鋤菜,為高雅賢所從至此!”
論曰:彼鋤菜者,去帝王遠甚,甘心做賊,死而後悔。此班彪所以作《王命論》乎!
二十八、魏博悍卒
初,魏博節度使田承嗣選募驍勇五千人為牙將,厚其給賞以自衛,名“外宅男”。自唐藩鎮禍起,皆得自稱留後。故魏博之卒日益驕橫,往往誅族舊帥而易之。天子拱手而已。自史憲誠以來,五六十年皆聽命於牙軍,力不能制。唐昭宣天蒨二年,魏博節度使羅紹威借朱全忠之兵,潛遣人入營,斷其弓弦甲襻,合擊殪之。凡八千家,嬰孺無遺。
論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唐自藩鎮不掉,故軍吏亦得長其傲。此上之人有以教之也。日坑八千,天之怨積惡甚矣哉!
二十九、陳友諒弑主為賊
友諒,沔陽漁人子。嘗為縣吏,不樂。元至正十七年,會徐壽輝兵起,往從之,為簿書掾。領兵為元帥,攻掠諸郡。友諒攻破龍興,壽輝欲徙都之。友諒恐不利,謀弑壽輝,遂自稱帝,國號“漢”。驕奢無度。至正二十三年,我太祖諸將擊之,大戰鄱陽湖。友諒中流矢貫顱而死,其子陳理敗降。後有以友諒鏤金床進者,太祖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以一床工巧奢靡如此,安得不敗?”立命毀之。
論曰:按友諒功業,已成犄角,幾鼎峙矣。至其謀弑壽輝,是篡賊也。賊安能成大業乎?蓋天生此輩,為我太祖作竃獺耳。鄱陽貫顱,摧枯拉朽,殆天授非人力也。嗚呼,皇明巍巍大哉!
因果正傳天史 卷二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二 淫十九案
一、楚平王納婦鞭屍
平王,楚靈王子,名棄疾。其在蔡也,鄖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子建。王使伍奢、費無極為之師,如秦為太子建娶婦。婦好,未至。無極曰:“秦女好,可自娶之,為太子更求婦。”乃自取秦女。
無極得罪太子,因怨伍奢,乃讒之王:“自無極入秦女,太子怨,皆伍奢教之。奢有二子,他日助太子,不能無望于王。”王囚伍奢,欲召其二子誅之。奢之子伍尚至,伍員不至。奢曰:“員不至,楚其旰食乎?”楚遂殺奢及尚。員走于吳,為吳行人。平王死,昭王元年,員帥吳王闔閭與唐蔡俱伐楚。昭王出奔。員掘平王之墓,鞭其屍。闔閭盡妻其後宮,士大夫盡妻其士大夫之妻。三旬而後去。
論曰:棄疾以亂立,以淫亡,而不免鞭屍之禍。無極逢惡工讒,卒亦不免於誅。天道明威,各以類應,可不畏哉!
二、吳王闔閭淫虐楚後宮
吳王闔閭弑王僚以自立,從伍員之謀,大敗楚師。五戰而入郢,以班處宮三旬而秦救至。越勾踐聞吳王在楚,亦起兵伐吳。吳遂引兵還吳。十一年,闔閭帥師伐越。勾踐禦之,陳于癯李,大敗之,使死士以戈擊闔閭。傷將指,取一屨而還。闔閭遂死於軍,命其子夫差曰:“爾勿忘勾踐殺爾父也!”三年,乃報越。
論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以淫報淫,以暴易暴,吳楚之怨深,而越得其瑕,螳螂相角無已時也。後吳越構兵,而楚仍稱霸。
三、齊襄公內亂
春秋齊襄公,僖公子也。女弟為魯桓公夫人。公內奸焉。既嫁,夫人與桓公數如齊。襄公亂不止。桓公知之,怒夫人。襄公使力士彭生拉殺桓公于車上。魯人以為讓,公乃殺彭生,為魯除醜焉。是年冬十有二月,襄公獵沛邱,見彘,從者曰:“彭生也。”公怒射之。彘人立而啼。公懼,墜車傷足,失屨歸,為無知所殺。
論曰:《春秋》記桓公十七年,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因會濼而入齊。故曰遂志不謹也。桓公之死,其在敝笱時乎?齊襄公內亂,禽行既無不道,至魯莊忘仇縱母,複有于師于防於聚之會。《春秋》特書,不一而足,戒亂倫也。迨彭生現彘,身弑而嗣殘,則禮之于人國也,大矣!
四、魯莊公割臂私盟
魯桓公為彭生殺于齊,公子同生,立為莊公。母夫人以殺桓公故,留齊不敢歸。莊公複娶齊女哀姜為夫人。娣曰叔姜,從生子開。哀薑無子。二十二年,莊公臺上見孟女而悅之,割臂而盟,許立為夫人。生子班。公愛孟女,欲立班為太子,問弟叔牙。叔牙欲立公弟慶父。問弟季友,友請立班。公遂使人鴆殺叔牙而立班。莊公卒,慶父與哀姜私通,欲立叔姜子開,使圉人犖殺公子班于党氏。初,班亦常與犖爭戲梁氏女,有怨,故及之。班死子,開立,是為公。慶父與哀姜通益甚,乃謀殺其子公而立慶父。魯人怒,欲誅慶父。慶父奔莒,遂自殺。時齊桓稱霸,聞哀姜亂魯,召而殺之,以屍歸魯。
論曰:余按魯世家,蓋三世淫報矣。魯惠公妾生子息,是為隱公。為公子時,娶于宋,女至而美,惠公奪為夫人,生子允。惠公卒,聽公子揮之言讒,允弑隱公而自立,是為桓公。桓公娶齊女,齊襄公淫之。公為彭生所殺,一報也。桓公生子同,是為莊公。公夫人哀姜,淫于慶父,殺公子班而立慶父,二報也。莊公割臂私孟氏女,生班,班亦與圉人犖爭梁氏女而為所殺,三報也。雖天之禍淫,歷歷不爽,而淫氣所結,綿汙數世。或亦家法乎哉!貽厥孫謀,可不慎歟?
五、衛宣公奪婦
衛宣公㷓于誇姜,生太子。娶齊女美,未入室,宣公悅而納之,更為太子娶婦。宣公得齊女,生子壽、子朔。自以為奪太子妻也。常心惡而欲廢之。予太子以白旄,使于齊,而令盜遮殺白旄者。且行,子朔之兄壽知其謀,不忍,謂太子曰:“界盜見太子欲使白旄,因而殺之,可勿行!”太子曰:“逆父命求生,不如遂行。”壽見太子不止,盜白旄先往,以代太子死,盜見白旄,果殺之。壽死而太子後至,謂盜曰:“所當殺乃我也。”盜並殺太子以報宣公。宣公立朔為太子。國人不平,逐朔而立弟黔年。衛遂亡。
論曰:禍有慘於自殺其子者哉?殺一子而二子爭死焉。謂非天乎?宣公殺,非殺子也,奸奪婦也。壽代死,非報兄也,仇亂母也。禍以奸成,倫以淫滅,天之巧報也。亦嚴且當矣!新台之詩,所以悲有乎?可與平王鞭屍之報參觀。
六、明皇納壽王妃致禍
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冊壽王妃楊氏。壽王瑁,玄宗第十八子也。天寶四年,玄宗注意後宮,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帝見而悅之,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官,號“太真”,潛內宮,寵遇異常,宮中號為“娘子”。凡儀體皆如皇后,更為壽王娶郎將韋昭訓女。四年八月,遂乙太真為貴妃,贈其父楊立琰兵部尚書,以從兄渪為殿中少監,為附馬都尉,三姊皆賜第京師,奉朝請,封國夫人。從祖兄釗善,出入禁中,賜金紫,更名國忠,為司空,領四十餘使,貴振天下,貴妃寵冠後宮,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妃欲得生荔枝,歲命嶺南馳驛飛送。民間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看女卻為門楣。”貴妃寵胡人安祿山,為假子,出入宮掖,醜聞於外。天寶十五年,安祿山反,玄宗奔蜀,楊貴妃及國忠等皆伏誅。於是,盜賊蜂起,屠滅郡縣,不可勝計。太子即位于靈武,唐室遂衰。
論曰:玄宗初政,天下想望風采,似亦有為主也。及後,杲杲日出,為月所食,而眾星宵亂矣。語雲:馬酬躓車,惡婦敗家;床第之言,三世不安。明皇之謂也。
七、三女滅密
《國語》曰:周共王游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密母曰:“必致之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曰:不掩群,公行下眾,王禦不參一族。此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汝,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康公久而不獻。一年,王滅密。
論曰:女,陰象也。女之美則陰叢矣。陰叢而陽消矣。治亂之所生也。維國曰:女戎維家。曰:婦索三女成奸。密母其知道歟?
八、齊懿公奪驂乘妻
懿公,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而自立。其為公子時,嘗與丙歇之父獵,爭怨。及即位,斷丙歇父足,而使丙歇仆。閻職妻美,納之宮中。而職驂乘。五月,公游于申池,而歇與職浴,戲職。曰:“斷足子!”歇曰:“斷妻者!”兩人怨謀,弑懿公於竹中。
論曰:刖其父而禦其子,奪其妻而近其夫,欲不亡得乎?然商人弑其君,有天道焉,不徒禍淫也。
九、陳靈公衷衣伏弩
春秋,陳靈公與其大夫孔甯、儀行父,皆通于夏姬。夏姬者,陳大夫征舒之母也。靈公嘗衷夏姬之衣戲於朝。大夫泄冶諫曰:“君臣淫亂,民何效焉?”公不聽,複殺泄冶。十五年,公與孔寧、儀行父飲于夏姬家,公戲二子曰:“征舒似汝。”二子曰:“亦似公。”征舒聞之,怒,伏弩廄門,射殺靈公。孔甯、儀行父奔魯,為人所殺。
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及滅亡。靈父衷衣而戲,南冠即淫,君臣之大倫滅矣。單襄公所以知其亡也。
十?、齊莊公登臺被弑
莊公,齊靈公子,名光,為靈公所廢。大臣崔杼迎而立之。初,棠公妻好,崔杼娶之。莊公與之通,數如崔杼家,以崔杼之冠賜人。崔杼怒,嘗欲與晉合謀襲之,不得間。公笞宦者賈舉,舉怒公,遂為崔杼間以報怨。正月,莒子朝齊,公饗之。崔杼稱病。公問崔杼病,遂從其妻。妻與杼謀,閉公不得出。登臺而請解,不許,遂射殺之。
論曰:齊太史書:崔杼弑其君。然則,杼過乎哉?曰:此為臣道訓也。夫天道則直報之耳。使杼能棄妻而逃,不為公臣則完矣。天豈無殺淫君之手乎?
十一、周幽王一笑傾城
按周太史伯陽曰:夏後氏之衰,有二神龍止於帝庭,自言曰:“餘褒之二君。”夏帝蔔之,殺與去之,皆不吉;卜請其皷,而藏之乃吉。於是神龍亡而皷在櫝焉。及夏、商,傳其器而不敢發。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皷流於庭,不能除。使婦人裸而噪之,皷為元龜,入王后宮。後宮之童妾遭之,遂孕,無夫而生子。懼棄于路。及宣王時,有童女謠曰:“弧箕服,實亡周國。”宣王聞之,適有賣是器者,使執而戮之。逃於道,見鄉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女,啼于路而收之,亡奔於褒。女長而美,後褒人有罪,入其女于王以請贖。以女子出於褒也。故曰“褒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宜臼,以褒姒為後,伯服為太子。褒姒不好笑。周制:為烽燧大鼓,有寇至,則舉烽,諸侯皆來援。王欲以褒姒笑,乃大舉烽燧。諸侯至而無寇,褒姒遂大笑。幽王悅之,為數舉烽火,諸侯益不至。有號虢石父者,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為卿。幽王九年,太子宜臼奔申。王欲殺太子,求之申侯,不與。王伐之。申侯乃與人召西誇犬戎共攻王。王舉烽,兵不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賄而去。於是諸侯共立宜臼為平王,東遷於洛邑。周室遂微。
論曰:皷降于庭,夏書近怪,誠有之乎?厚積三代,淫氣至周始發毒焉。其天數耶,非耶?褒姒不寵,老宮中耳,何能妖人。廢嫡立褒,而後淫氣得而報之矣。女戎何代無之?無如王之不禦何!吾不欲人之援,詭怪以自解也。
十二、晉厲公外嬖致禍晉
厲公多外嬖,鄢陵之勝,欲盡去群大夫而立諸姬兄弟。寵姬兄曰胥童,嘗與至有怨而嬖于厲公,嬖人夷陽五、長魚矯,皆有寵于厲公。,奪其田,鹹怨之。欒書又怨至不用已計,遂敗楚師,乘間使楚公子茂告公曰:“鄢陵之戰,實至召楚,欲作亂,納子周立之。”公告欒書,欒書曰:“其有焉。試使至聘于周。”欒書使周見之。”以實其言,公覘信之焉。遂怨至。八月,厲公獵,與姬殺禽而飲。至以豕進,寺人奪之。至射殺寺人。公怒曰:“季子欺餘!”公將作難,胥童曰:“必先三,族大多怨。”公曰:“然。”胥童、夷陽五以兵八百人襲殺三。又欲殺欒書,不果,遂使胥童為卿。厲公避嬖人匠驪氏之家。欒書、中行偃襲捕厲公而弑之,葬之於翼東門之外。以車一乘,胥童等伏誅。迎立周為悼公。至晉平西元年,亦滅欒書宗。
論曰:《左傳》至獻捷于周,驟稱其代。單襄子曰:溫季之亡乎,怨不在明,不見是圖。是年而晉殺三,固不在美男破老之時,知有翼門之禍矣。偏聽成奸,故灶不要煬也。
十三、呂不韋鏱春申君
秦昭王四十二年,以其太子安國君之中男子楚質于趙。時秦攻邯鄲,子楚久趙禮衰,困乏不得志。陽翟大賈呂不韋游趙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以五百金結楚歡,齎千金西入秦為之遊說。”時太子愛姬華陽夫人無子,以不韋力得立楚為子。不韋取邯鄲歌姬與居有身,使子楚見而悅之,因釣奇以獻。其姬及期生子政,子楚以姬為夫人。秦昭王五十年,子楚與不韋謀,去趙歸秦。昭王薨,太子安國君立,為孝文王。子楚為太子。一年,孝文王薨,子楚立,為莊襄王。三年,薨,太子政立。太子政者,不韋進姬所生子也,計二王共立四年薨,而及太子政,疑不韋有力焉。是為始皇。始皇幼,以不韋為相國,號仲父。進姬為太后。太后與不韋私通。及始皇壯,太后淫不止。不韋乃私求大陰人者為舍人。以其陰關桐輪而行,以啖太后,拔鬚眉納之宮中為宦者,日夜侍太后,與不韋淫亂。太后又有身焉。當是,不韋家僮萬人,食客三千余人。家僮亦數千人。始皇九年,有人告謀反與太后通,事連相國呂不韋。於是秦王下吏治,夷三族,不韋飲鴆而死,秦亦夷其族。先是,楚有黃歇者,遊學博聞,事楚頃襄王有功,封于江東為春申君。能下士,食客珥珠履者三千人。楚王無子,歇私幸李園女弟有身進楚王,生男,立為太子。王貴幸李女,李園用事,妒春申君,恐泄其謀,陰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斬春申君。使吏滅其家。
論曰:不韋居人為貨,借色穿窬,子母之術大矣!卒至器漏身滅,則亦亡其本矣。拔須,春申進李,何淫報之相踵也耶?
一四、楊貴妃兄姊驕淫
貴妃,楊立琰女也。開元初,冊為壽王妃。玄宗聞其美,納之宮中,號“太真”。遂以為貴妃。妃肌肉凝膩,神采光豔。帝寵昵之,後宮無與倫者。兄釗不學無行,素善,能揣摩人意。上見而悅之,恩幸日隆,一歲遷十五使。帝更其名曰“國忠”,位至司空,與弟、渪,皆任近要。貴妃姊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為“姨”,出入宮掖,並承恩幸,封韓、虢、秦國夫人。賜第京師。窮其麗,一堂之費,動逾千萬。國忠與虢國夫人通,往來無度。三夫人從幸華清,皆會與國忠第,水陸珍饈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或並轡走馬,不施帳幕,道路為之掩目。凡楊氏五家,各為一色衣以自別。五家各隊,燦若雲錦。國忠仍以劍南節度使旌節引于前,車馬、僕從充溢街衢。錦繡珠玉,鮮華奪目。國忠嘗謂人曰:“吾本農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終不能致令名,不如且極樂耳!”范陽節度使安祿山,本以胡人,為上寵貴妃悅而幸之,嘗以錦繡為大繈褓,輿之宮中,名為“貴妃洗兒。”上賜金錢甚厚,命國忠娣弟皆與祿山敘兄弟,故祿山出入禁中,通宵不出,醜聞於外,遂致天寶之亂。天寶十四年,祿山反,帝出奔蜀,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及親近宦官、宮女出延秋門,其皇孫、妃主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中外大擾。至咸陽,日中猶未得食,命軍士散詣村落,求乞麥飯。諸妃主以手掬之,須臾而盡。夜半至金城縣,民逃驛無燈,帝與軍士相枕以臥,貴賤無複辨。明日,至馬嵬驛,將士饑疲,日中無食,皆忿怒以禍由國忠,遂於馬上殺之。及三國夫人,以槍揭其首。陳元禮劫帝縊貴妃于驛庭。楊氏滅,軍中皆呼“萬歲”。
論曰:蓋聞情者弱骨之媒,愛者醉心之蘖。星眸粉黛,名為伐性之斧斤;狐媚嬌癡,號作登床之機弩。況假合能得幾時?玉質珠顏,轉眼而雞皮鶴發,好醜原同一味。金床象枕,回頭而骨冷魂消。愚者,沉焉;達者,笑之。故琴瑟取諸《關雎》,樂而不淫。床第戒乎牝雞,禮以防亂。乃有唐多穢,兆自開邦。兄收弟婦,有忝日角之雄;君子納父姬,忽代月升之女主。點籌借籌,投子聞聲。此皆歷代醜蹤,纘述祖武,亦不爽矣!逮至玄宗,恣情漁色,納子婦而號太真,寵妃姊耐封列士。華清水滑,凝脂流合歡之香;繡嶺塵飛,連騎貢側生之笑。堂開錦繡,排甲第于雲霄;門列戟,擲泥沙于金玉。或聯鑣則雲錦迷天,或狎坐而珠璣滿地。雕麟織鳳,羅紈窮天女之工;玉?冰鱗,水陸盡小民之血。以茲淫風相煽,陰氣乘權。蛾眉嬌妹,鴛鴦入竂穉之群;碧眼胡兒,虎豹結狐狸之黨。洗耳之金錢一人,漁陽之鼙鼓忽來。鳳輦雲奔,馬嵬塵起。路旁棄霓裳之寶器,道隅走乞食之王孫,遂使蠐頸投繯,羊頭貫槊。七夕密約,化為冷煙三峽淋鈴銷魂夜雨矣。不亦悲哉!然後知玉碎香殘,前日之珠翠也。鼙鼓征塵,前日之歌舞也。手掬麥飯,前日之珍饈也。以槍揭首,前日之劍南旌節也。樂極而悲來,物窮而理返,是故君子土木形骸,電光富貴,性不以情移而不識以愛亂,蓋審於濃淡久暫之間,不以彼易此也。
十五、武三思穢亂唐宮
武三思者,武後之侄。則天初,廢帝欲傳位三思。狄仁傑以姑侄子母孰親諫,遂不果。卒以三思為內史。唐神龍元年,張柬之等舉兵討武氏之亂。二張既誅,中宗復位,以帝女安樂公主適三思子崇訓。宮人上官婕妤党于武氏,為之先容,故複三思為司空。婕妤辨慧能文,與三思通,複薦于韋後。帝嘗使後與三思發陸,為之點籌,故三思得與後通,出入宮掖。武後之勢複振,遂封張柬之等五人為王,而後殺之。以宗楚客、周利用等為耳目,時人謂之“五狗”。景龍元年,太子重俊起兵攻三思,及其子崇訓皆死。景龍四年,韋後與上官婕妤為臨淄王隆基所誅,複暴三思屍於市。
論曰:中宗徇房陵之盟,復辟奉婦,已無陽綱矣。至於筐傾覆而不能制,卒死其手。蓋陰孽為疾,除之不淨,唐室穢運未終耳。龍盡狗來,倏焉傾覆,語雲“寵臣不敝軒”,信矣夫!
十六、張昌宗兄弟伏誅
武後既亂唐為周,廢帝鴆子,內行愈不正。張昌宗、易之,皆年少,美姿容,太平公主薦之內侍,皆為武後所幸。常傅朱粉衣錦繡,賞賜不可勝計。武承嗣、三思、宗楚客等皆候其門,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改控鶴監以易之為奉宸令。每內殿曲宴,太后便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稱為子晉後身。又曰蓮花似六郎。兄弟競尚豪奢,中外側目。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屬公行。有選人薛姓,以金五千兩賄昌儀。昌儀以屬天官侍郎,後失其名,遂舉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悉留注官。其權如此。嗣聖十八年,封昌宗爵鄴國公。神龍元年,後不豫。張柬之舉兵討亂,詣東宮迎太子,斬昌宗、易之於廡下,梟首槁街。
論曰:明月作盡,眾星自出。陰氣淫賊,玄狐入室。污泥涅淄,妄擬蓮花。五王舉義,拔根抽芽。以丈夫之妄婦,事女子之官家,豈偶然哉!籲嗟兮,黃台之瓜!
十七、和士開佞寵
和士開為齊黃門侍郎,以善握槊彈琵琶有寵于胡太后。出入臥內,齊主委任之,與婁定遠等俱用事。時號“八貴”。尉趙郡王高睿請出之。士開以美女、珠簾結定遠為援,遂殺睿。以士開為尚書令,與宦婢陸令萱、穆提婆相依附,為之養子,威權日盛。朝士幹進無恥者,呼為假父。士開嘗傷寒,醫雲當服黃龍湯,士開有難色。有候之者,先嘗一飲而盡。其好佞如此。天元五年,琅邪王儼矯詔殺之。陸令萱、穆提婆為周所殺。
論曰:情之不為者,君子有以恥之。吮癰舔痣,嘗糞拂須為甚甘而當之無愧,何哉?曰:求富貴也。夫內為人之養子,外必為人之假父,譬如放債取償,以利牟利也。他日琅邪之誅,奧灶俱焚,則獲罪於天矣。
十八、丹陽太守妻徐氏報冤
獻帝時,吳丹陽太守孫翊為其督媯覽、丞戴員所殺。妻徐氏甚麗,覽欲逼而納之,徐紿之曰:“乞須晦日,設祭除服,然後聽命。”潛使所親呼翊舊將孫高、傅嬰等與共圖覽。高、嬰涕泣許諾,密呼翊所恩養者二十餘人,與盟殺覽。及晦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及服豔服,薰香沐浴,言笑歡悅若得意者。覽密覘之,果不復疑。因呼高、嬰匿室中,使人召覽入,遂殺之。即率餘人就外殺員。徐氏還衣?樬,奉二人首以祭翊墓。吳孫權聞之,震服,族誅覽、員餘黨,以高、嬰二將為牙門將軍。
論曰:士君子當途窮志變,賣君父以圖全者多矣。即能奮志以死而博節義之名,猶寥寥也。徐氏夫人耳,全身而報仇,能不落人手而甘心焉,智勇過人遠矣。嗚呼!殺人而淫其室,天之所殛。徐氏殆憑之歟?
十九、元順帝淫奢
元至正十三年,以哈麻為丞。哈麻,奸邪傾巧,以淫術媚於上。有西番僧善行房中運氣之術。號“演揲兒法”。又有僧伽真,善秘密法。皆以淫戲為樂。哈麻進於上。上習之。嘗謂上曰:“陛下尊富極矣,不過保有見世而已。人生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於是,元帝大悅,詔以西番僧為司徒,伽真為元國師。各取良家美女,奉之謂之供養,帝日從事於其法。廣擇天下女子,以求淫樂。君臣縱欲,男女裸處,群僧出入無禁。醜聲外聞。帝性巧善劍,制龍舟于內苑,長一百二十丈。行舟,龍首尾眼爪皆動。游觀山海,于宮中晝夜不息。時中原大亂,天變屢作:龍鬥于樂清江,天火燒萬餘人;天鼓鳴於絳州,空中有戰鬥聲;大都晝晦如夜者,旬有五日,至正二十五年春,日旁有一月一星,山東赤氣千里。我明太祖起兵滁陽,所至皆歸款。元帝北奔,遂以滅亡。
論曰:天寒冰霜,陰道閉藏。夷狄百年,盤據我邦。長夜大明,日月頓光。腥一掃,我武維揚。人紀天道,禮樂孔彰。峻極于天,悠久無疆。
因果正傳天史 卷三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三 殘三十六案
一、蚩 尤
蚩尤,薑姓,炎帝裔也。好兵喜亂,作刀戟大弩以暴虐天下,兼併諸候,貪欲無度。炎帝榆罔不能制,命居少顥,以臨西方。蚩益肆其虐,出炎水,登九淖,以攻炎帝于空桑。炎帝避居涿鹿。軒轅乃命師攻之,戰于涿鹿之野。蚩尤能作大霧,軍士皆迷。軒轅為指南車,以示四方,遂擒蚩尤,戮于中冀,因名其地曰絕轡之墅。
論曰:嗟乎!害氣伏陽,天開殺伐。疑戰萬年,玄黃其血。君子慎之于扶抑間矣。
二、舜殛四凶
《左傳》太史充曰:舜臣堯,賓於四門,流四凶族。渾敦、窮奇、疎杌、饕餮,皆惡獸也。能為害人,故天下之人,目為四凶。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故虞書曰:賓於四門,四門穆之,無凶人也。堯十有一載,殛鯀於羽山,放兜於崇山,流共工於幽州,竄三苗于三危,四罪而天下鹹服。
論曰:書契在唐虞者,不可考矣,故四凶之惡無聞焉。曰鯀方命圮族,治水績用弗成,兜比周罔上,共工史觸天,女禍補之,三苗遺種至今存,詎可盡信乎?姑闕而不論雲。
三、桀 紂
夏桀,名癸,貪狠無道,能申勾鐵,負其才力,不務德武,傷百姓。伐有施氏,得妹喜而嬖之,為瓊室象廊,瑤台玉床,行淫縱樂。殺諫臣關龍逢,召湯囚之夏台。湯修德,諸侯皆歸。率兵伐桀,桀走南巢,放而死,湯乃踐天子位,代夏以有天下,國號:“商”。商傳二十八主而生帝辛,謂之紂。紂資辨捷敏,材力過人,拒諫飾非。愛妲己,作新淫聲。北裏舞,酒池肉林,使男女裸逐,為長夜之飲,縱淫樂。重刑辟,百姓顫怨。為炮烙之型,醢九候,脯鄂侯。西伯聞之竊歎,並囚西伯。賂以美女奇貨,釋歸。西伯陰行善,天下三分有其二。以服事殷,西伯卒不伐紂。子發立,是為武王。天下叛殷,會周者八百國。紂猶淫亂不止,殺王子比干,剖其心視之。微子去,箕子佯狂為奴,民為之歌曰:“天曷不降威,時日曷喪?”紂聞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暴虐滋甚。武王乃率天下諸侯伐紂。紂發七十萬人距武王,皆倒戈反開周。二月甲子,紂走鹿台,衣珠玉自焚死。
論曰:當桀之暴也,不知有南巢也。湯放見天道焉。然遂以此王天下,君臣之間,一大變局哉!而德盡數終,安得無鹿台之孫子耶?武王又步其後轍矣。得失之于子孫,何若券也。予歷數夏殷,惟周享八百。孔子曰:文王可謂至德也已矣。吾從周,然而天道於此深焉矣。
四、秦始皇無道
秦始皇,名政,秦莊襄之子,呂不韋之姬所生也。鷙膺豺聲,剛毅深戾。初並天下,以咸陽不堪居,起七十余萬人築阿房宮,連絡三百餘裏。惡先王之道不便,用李斯謀,焚書坑儒。鑄金人十二,聚天下之兵。築長城以避胡,游四海以求不死藥。頌功勒石,自以為萬世有天下也。三十六年,有使者夜行過華陰,鬼遺使者璧,曰:“為我遺東君,今年祖龍死。”明年,巡東海,至琅邪,西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邱。丞相李斯恐變,為置涼車中,載鰒魚亂其臭。通宦者趙高,殺太子扶蘇而立二世。二世為高所弑,傳立子嬰。項羽入咸陽,燒秦宮闕,殺嬰亡秦,計十四年而國亡。
論曰:吾讀太史公《秦本紀》,乃知秦之積惡深矣。習戎狄之行,棄禮樂之化,自商君刻深,至政而愈振焉。棄天滅人,古未有者。死未寒而地分,至二世而督責愈力,欲不亡得乎?嗚呼,鬼物遺璧,賊臣滅宗,天之報亦彰矣哉!
五、項羽烏江自刎
項羽,名籍,楚將項燕後。長八尺,力能扛鼎,才氣過人。秦亂殺守令起兵,立楚懷王孫心為義帝。喑啞叱吒,萬夫皆發,所過城邑無不屠滅,殺楚卿子冠軍宋義,坑秦降卒二十萬人於新安。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寶貨婦女而東,自立為西楚霸王。背約不王漢,徙義帝于長沙,陰使其將季布殺之。數敗漢,多殺傷,睢水為之不流。漢五月圍羽垓下,兵散,漢皆楚歌。羽夜飲帳中,怨歌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泣數行下。冒圍走,陷大澤中,東渡烏江,曰:“天亡我也!無顏見江東父老。”遂自刎。漢將王翳取其首,餘騎踐踏爭割,分其體為五。項羽遂亡。
論曰:羽重瞳絕力,用兵若神,亦人傑哉!乃功成弑主,滅信好殺,欲以人力勝天,不亦悖乎!雖然,秦惡極矣,非羽不能報也。天生羽而報秦,則羽之材亦天授也。然則,君子當用天,不當為天所借也。
六、齊王驕暴擢筋
齊王滅宋而驕,乃侵楚及三晉,欲並二周為天子。狐正議之檀衢,陳舉直言殺之東閭。燕昭王日夜撫循其人,益以富實,乃謀伐齊。於是,使樂毅約趙、啖秦、連楚及魏。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許之。燕悉起兵,使樂毅為上將軍,並將秦、魏、韓、趙之師以伐齊。戰于濟南,齊師大敗,王出走。毅入臨淄,取寶物祭器,輸之于燕。燕王親之濟上,勞軍行賞,封毅為昌國君,留循齊城之未下者。齊王之衛,衛君辟宮舍之,稱臣供具。王不遜,衛人侵之,去奔鄒魯,又有驕色,鄒魯不納,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為齊相。楚欲燕齊地,乃執王而數之曰:“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羸博之間,地拆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當闕而哭,求之不得,去則聞重聲,王知之乎?”曰:“知之。”齒曰:“雨血者,天以告也;地拆者,地以告也;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而王不戒焉,何得無誅?”遂擢王筋懸之廟梁,宿夕而死。
論曰:齊自伐燕之亂,五旬而舉者,至是殆三十年矣。至王驕殘,燕一舉而墟其國,天道好還,詎不信耶?迨一傳而至建,松柏興歌,其國遂滅。然則,強弱虛盈,更迭為之矣。
七、白起坑卒
白起善用兵,為秦昭王將,封武安君。伐趙長平,報上黨之怨也。趙受反間,以趙括代廉頗。括屢戰不利。秦遮絕趙糧道,降趙卒四十萬人。起恐為亂,挾詐而盡坑之于長平。血流成川,沸聲若雷,前後斬首虜無計。趙割地以和。明年,秦複攻越邯鄲,遣兵不果行。秦王怒,賜之劍使自載。死之日,引劍將自刎曰:“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當死矣,長平坑卒數十萬人,是足以死。”遂死。
論曰:誅降殺順,大不義也。弱鳥投人,猶為依依。一日而坑四十萬,為造物忌必矣。何至引天咎?曰“是足以死?”然而亦已晚矣!
八、商鞅作法自弊
商鞅,衛之諸庶孽公子也。好刑名之學。事魏為中庶子,魏不用而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求見,說以強國變法之令,峻刑尚功,逆民反古。令既具,立木以南門,予徙者五十金以示信。民之言不便者以千數。太子犯法,黥其師公孫賈,刑其傅公子虔,又劓之。民始趨令。為大築冀闕宮廷於咸陽,自雍徙都。令民父子兄弟同室相禁,有連坐告奸之法,有棄灰、偶語、腹誹之刑。決獄渭水盡赤,赭衣滿道,民無完膚。雖日富強而民不堪命。行之數年,鞅伐魏,欺虜公子,盡破其軍。魏獻河西之地,秦封鞅為商君。商君相秦十年,孝公卒,太子秦惠王立,發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下,欲舍客舍,舍主曰:“商君法嚴,舍人無驗者坐之。因不納。”商君曰:“嗟乎!為法之弊一至此乎!”因走魏,魏弗受,曰:“商君,秦之賊,弗歸不可。”遂納之。秦惠王車裂商君於市,滅其家。
論曰:先王知人情之不可以法治也。養老恤孤,尊德序禮,而民猶不返古。至於刑罰,羈縻之而已。嘗按商君開郡縣阡陌,後世亦有便之者,但陰狠峭深,操之太急,是欲以秋冬之氣治天下者,求陽和得乎?故作法自弊,而秦亦以亡天下。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怨毒之於人甚矣哉!
九、晉司馬氏自剪宗親
晉武帝司馬炎篡位自立,因懲魏孤立之弊,欲大封宗室以自強。故兄弟皆封王,假節授以大郡,得督中外諸軍事。國中長吏皆得以自選。及武帝崩,傳位惠帝。趙王倫以平賈後之亂,自為相國,加九錫,殺淮南王允及諸大臣。永甯元年,遷帝金墉城,殺太孫臧,倫自稱皇帝。齊王、成都王穎、河間王蘨等迎帝還宮,收倫及其子皆賜死,凡內外殺十余萬人。齊王以平趙王倫之亂,自為大司馬輔政,加九錫,與穎、蘨相圖。驕晏樂蕩,不入朝省,拜百官不告,嬖寵用事。中外失望。河間王蘨聽長吏李含之謀,表陳蘨罪,請檄長沙王義討,以成都王穎輔政,遂使張方舉兵趨洛陽。義入宮輔天子攻,斬之。是日大戰,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初,河間王蘨以李含謀,欲齊王殺長沙王義而後討之,廢帝立穎,因乘便圖穎自立。不虞義遂誅,不如所謀,因嫌義居內有功,不得逞其欲,蘨與穎遂表義爭功擅政,請遣義還國,乃以張方、陸機為都督,將兵二十余萬,中洛陽奉帝入芒山。張方入就城大掠,死者萬計。東海王越收義,使張方炙殺之。穎入京為丞相,尋還鄴。
司馬蘨表穎為皇太弟,自為大宰。穎僭侈日甚。東海王越奉帝征穎,檄召四方兵十余萬。東安王司馬由勸穎出迎請罪,穎不從。遣石超拒戰。乘輿敗績,帝頰中三矢,侍中嵇紹死之。穎執帝入鄴,改元,殺東安王由。及幽、並兵至,奉帝禦犢車還洛陽,舍卒南奔。至於貸黃門錢三千,為帝道中買飯。帝喪履,納從者之履。窘粦無策,遂為張所劫,遷帝于長安。後軍府藏為空,太宰蘨廢穎,以越為太傅。惠帝光熙元年,穎據洛陽複謀叛,為長史劉與所誅。
初,蘨與張方劫帝,司馬越傳檄討張方,使人說太宰蘨,奉帝還洛,約與分陝為伯,蘨不從,及蘨殺張方,送首於越,請和。越不許,遣將祁弘帥師攻之。蘨逃入太白山中。帝從東還,內外皆服於越。越自為太傅,錄尚書事。帝中毒崩,越召蘨未至,為南陽王模所殺。後永嘉五年,劉曜寇長安,模出降,亦為曜所殺。
司馬越以討張方之亂,奉帝東還,政由己出。惠帝即崩,懷帝元嘉元年二月,越殺故太子清河王覃及中書令繆播。帝舅王延等數十人,使將軍何倫領東海國兵數百人入宿衛,倫因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帝亦惡越專權,密詔苟蔴討之。遂下詔。越遂憂死,以喪還葬東海。石勒率輕騎追之,戮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世子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死於勒漢,遂陷洛陽。劉曜、王彌、石勒皆引兵入室,大掠。殺太子詮等,發掘諸陵,焚宮廟佛寺,貴官宗室死者數萬人。劉曜自納羊後,遷帝及六璽於平陽。晉室遂微。
論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其扶之者眾也。束箭難折,孤掌不鳴。王者有親親之經,所以為盤根固本計耳。典午氏以偏反交兵,引虎入室,卒至天下土崩,亦各不得其死,作法可不善乎?
十?、晉景公膏肓入疾
《左傳》魯成公八年,晉殺其大夫趙同、趙括。晉侯夢大厲,披發及地,搏膺而踴,曰:“殺余孫不義,予得請於帝矣。”壞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於室,又壞戶。公覺,召桑田巫,巫言如夢。公曰:“如何?”巫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醫于秦。秦伯使醫緩治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厚其禮而歸之。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將食,脹如廁,陷而卒。
論曰:宿冤之報,古有然矣。或曰鬼果有知者,或曰心氣所召者,吾嘗見人有虧心之行,多致奇疾異祟。至於懸符以避邪,媒巫以賂鬼,而現世得報焉。然亦有殺人而享長壽者,何耶?豈鬼亦有靈有不靈耶?抑將有所待耶?
十一、吳主嗜殺
吳主孫皓,每宴群臣,鹹令沉醉,置黃門郎十人為司過。宴罷之後,各奏闕失。或剝人面皮,或鑿人眼睛。由是上下離心,莫為盡力。晉王浚上書武帝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願陛下無失事機!”晉咸寧五年冬十一月,大舉兵分道伐吳。吳將迎降,遂滅吳,執皓。
論曰:皓乘江東三世之資,恣重兇暴,以狂樂飲人而罔罪快刑,桀紂何加焉?至青蓋入平湖,雖天運有終,而樓船鐵鎖,固皓為之竃獺也。他日語足折充,佞能卒歲,後猶稱其才也。不足觀矣。
十二、嚴延年母識天刑
延年,漢宣帝五鳳元年為可東太守,陰鷙酷烈,冬月論屬縣囚,流血數裏。河南號曰“屠伯”。母從東海來,見報囚,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因責延年曰:“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義教化,生全愚民,顧乘刑罰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刑戮也。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耳。”後歲餘,延年以誹謗棄市。
論曰:“有此母乃有此兒,天何以報此母乎?天道無親,唯與善人。蓋延年之報,非母所得掩也。故仁人乃能事親。
十三、李廣終身不侯漢
李廣功高數奇,終不得侯。一日,謂術士王朔曰:“廣部下皆中人耳。借廣力封侯者數人,廣卒不封,豈相不當侯,抑命也?”朔曰:“將軍自念之,或嘗有所恨乎?”廣曰:“為隴西守,羌嘗反,誘降八百人,皆同日殺之,至今為恨。”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將軍之所以不侯也。”先廣以罪失位,出獵至霸陵。霸陵尉不為禮,廣銜之。後廣復位為將軍,以術取尉,置麾下殺之。漢元狩四年,廣同大將軍衛青擊匈奴,失道當斬,亦引刀自刎。
論曰:廣善射,得士卒死力,稱漢“飛將軍”。報怨殺降,福量固不宏哉!功高不侯,既殺身而滅名,至李陵臣虜而宗遂滅。天之報廣,若或過焉。然而三世為將,道家所忌,君子已言之矣。
十四、齊桓公殺弟糾
《左傳》:齊襄公私文姜,殺魯桓公,為無知所弑。國中亂作,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魯侯伐齊納糾。小白自莒先入,是為桓公。使鮑叔帥師取公子糾于魯,殺之于生竇,以管夷吾為相,稱霸焉。公好內寵,如夫人者六人。長衛姬,生武孟、無虧。少衛姬,生惠西元。鄭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蕃。密姬生懿公商人。宋華子生公子雍。公與管仲屬孝公于宋襄公。雍巫有寵于衛共姬。因寺人貂以薦饈於公,亦有寵。公複許之立武孟。周襄王九年十月乙亥,齊桓公卒,五公子爭立相攻。宮中空,莫敢棺,屍在床上六十七日,屍蟲出於戶。易牙與寺人貂作亂,殺群吏而立武孟。至十二月已亥,乃棺。辛巳夜殯焉。武孟三月死,宋襄公以諸侯兵納公子昭,是為孝公。孝公卒,弟蕃殺孝公之子而自立,是為昭公。昭公卒,商人複弑昭公之子舍而自立,是為懿公。懿公被弑,齊人乃迎衛姬公子元而立之。齊禍始平。
論曰:甚矣,天之禍淫也。淫者陰氣,陰則殺傷隨之。故齊襄內行不修,身死而亂及子孫。生竇之慘,天其以報襄乎!至桓公以殺弟稱霸,陰孽成疾。及庶子一死,而內亂如糾之死者三焉。屍蟲出戶,床第之風流乎?偏反之遺臭乎?
十五、唐太宗喋血三朝
唐高祖李淵有三子,長曰建成,仲曰世民,季曰元吉。惟世民英武絕世,有帝王度,人皆歸之。高祖起兵關中,皆世民力,故卒成帝業。淵以建成實居長,立為皇太子,封世民為秦王,元吉為齊王。內外征伐,世民實任之。因以平薛仁杲、王世充、竇建德、宋金剛、劉武周、劉黑闥等,前後親歷百戰,世民功多焉。元吉素多凶德,建成長而無功,構隙相傾,以危世民。武德九年,建成夜召世民飲而鴆之,吐血數升得解。上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吾將遷汝居洛陽,如漢梁孝王故事。”將行,建成、元吉謀留之,不得住。又遣散秦府驍將,以益諸軍。忌尉遲敬德勇,譖於上,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以上命逐房玄齡、杜如晦、程知節等。秦府智勇,驅遣將盡,相與謀殺世民益急。是時,世民腹心惟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數人,勸之決計。六月四日,世民率長孫無忌等伏兵玄武門。元吉、建成亦皆勒兵入朝。至臨湖殿,世民返射建成,殺之。敬德射殺元吉。上聞變,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遂降手敕,內外諸軍皆受秦王節制,以世民為皇太子。乃更殺建成、元吉諸子十人。帝自稱太上皇。八月,秦王即位,是為太宗。貞觀十六年,太子承乾謀反,魏王泰亦圖相傾。帝不知所立,因自投於床,舉刀欲自刎。褚遂良止之,遂立晉王而幽諸子於遠州。及高宗朝,武後殺宗室,滅太宗子孫殆盡。
論曰:手足而生疔毒,良約敷之不痊,則潰及腹心。割瘡斷肉者,輕重之勢也。太宗不殺兄弟,兄弟必殺太宗。太宗死而元吉複謀吞併,則宗社亡而神民無主,天治亂之大關也。鴟穥破斧,何累東山,所以有間然者,誅其身而複夷其後,彼孰非高祖之子孫乎?他日太宗兩子相謀,親見其事,投床拔刃之時,雄心盡矣。蓋猛虎萬物鹹伏而不能不受害于毛間之蟲,力之所不能及也。當時武氏已在後宮,形之讖蔔,得非巢刺之榻,兆其穢乎!黃台瓜盡,始於豆釜箕然,比周公蔡仲之封,為不可及也已。
十六、齊蕭鸞滅宗
南北朝齊蕭鸞,既殺諸王,遂弑其主而自立。以兄子遙光為揚州刺史,立寶卷為太子。鸞有疾,以近親寡弱,而高武子孫猶有十五人,欲盡除之。遙光力贊以為當,以次施行。每屏人語畢,鸞遂索香火,嗚咽流涕,明日必大有所誅。遂殺河東王鉉等十人,太宗世祖及世宗諸子皆盡。鸞殂,寶卷立,臨喪大笑,以君臣為戲。與左右刀,敕殺大臣江蒨、江祀、蕭坦之等,常以夜三四更,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遇人則立殺之。嘗至沈公城,有孕婦臨產,不能避,因剖腹視其男女。士民震驚,樵蘇絕路。又好擔幢,戴金箔帽,著織成褲褶,乘馬馳驅,晝夜不息。大起芳樂、玉壽等殿,窮極綺麗。鑿金為蓮花以貼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金蓮也。”百姓困盡,號泣道路。與潘妃在宮為戲市。巫覡詐雲:“見先帝大嗔。”遂縛菰為高帝形,跪斬之,懸首苑門。及梁蕭衍起兵入建康,寶卷以金銀為鎧,飾以孔翠,騎馬宮殿,遊戲如常。雕鏤雜物,督工倍急。左右禦刁、法珍等謀為內應。寶卷方在含德殿調笙歌,遂入斬之,諡為“東昏侯”,誅法珍及潘妃,盡滅齊宗室而梁代。
論曰:卷為蕭鸞之子,鸞之所以為卷慮者,悉當其索香火流涕之時,惟恐高武之子孫有一之不盡,為吾後患。而不知為後患者,非高武之子孫也。不過代蕭衍先為屠滅耳。出爾反爾,貽謀燕翼,夫豈有毫釐之爽哉?
十七、呂後殺戚夫人
呂太后,漢高祖妃也。剛毅有謀,佐高祖定天下。所誅大臣,皆出後力。生孝惠帝,為人仁弱。高祖嘗欲廢之而立戚姬子如意。賴留侯不果。高祖崩,後囚戚夫人,鴆趙王如意,斷戚姬手足,去眼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孝惠感憤崩,後稱制,自臨天下,封諸呂為王,女弟女為列侯,以所幸審食其為丞相,使呂台、呂產、呂祿統南北軍。又以女呂故殺趙王友、趙王恢。三月祓還,過枳道旁,見物如蒼犬,據後腋中不見。蔔之雲:“趙王如意為祟。”遂病,斷其腋,時見戚夫人若追索者。呂後四體潰裂,暴崩。諸呂欲作亂,用平、勃謀入北軍,軍皆左袒。朱虛侯劉章誅呂產,捕斬呂祿等,而笞殺呂。諸呂俱族。審食其為淮南王所殺。至後漢光武時,赤眉發掘後陵,割辱之而去。
論曰:呂後,雌龍也。開國承運,配天而出,間氣之在陰者歟?使平、勃不,漢天下其未可知也。觀其鴆殺如意,糟戚姬,則一毒婦人耳。戚曰:“使呂為鼠,吾當為貓,以報此冤。”斷腋而死,能幾日乎?故垂之以為妒鑒。
十八、袁紹一日而殺二烈士
漢獻帝興平二年,張超守雍邱,為曹操所圍。時故吏臧洪、袁紹表為東郡太守。超曰:“惟臧洪當來救吾。”眾曰:“袁曹方睦,洪為袁用,必不能敗,好以抗曹。”超曰:“臧子原天下義士也,必不背本。”及洪聞難,徙跣號泣,從紹請兵以赴難。紹不與。請率所部以行,亦不許。雍邱遂潰,超自殺。洪由是絕紹不復與通。紹怒,興兵圍東郡。歷年不下。以書諭之,答曰:“仆,小人也。中因行役,遂竊大州。自謂究竟大事,共尊三室。豈意本州被侵,郡將遘危,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沒。區區微節,無由獲伸,此洪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者也。”城中糧盡,將士皆煮筋掘鼠而食,莫有叛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城陷被執,紹殺之。時洪邑人陳彥素為洪友,謂紹曰:“將軍舉大事而殺忠義,豈合天意?”紹慚,使人牽出欲殺,彥曰:“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宜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也。”遂並殺害。左右皆竊歎曰:“如何一日而殺二烈士?”後袁紹卒,為曹敗,殺其二子譚、尚,遂滅。
論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善人國之寶也。臧洪不背故吏之恩,臨難仗義,可謂壯士。紹不知服而用之,執而賜戮,並及其友,尚能得士心乎?後曹操得漢壽亭侯,厚禮而不降,卒縱之歸漢,曰:“此義士也!”夫操之霸業終成,紹之族黨以滅,得失之所由分也。
十九、劉琨妄殺謀士
晉劉琨有志晉室。在並州,歸附甚眾。怒獲軍令狐盛切諫之,殺之,琨母曰:“汝不能駕馭豪傑以恢遠略,而專惡人勝己,其敗必矣!”盛子泥奔漢,具言虛實,為嚮導,引劉粲、劉曜寇並州。琨收兵於常山,不能救。父母皆被害,琨亦為段未所殺。天下惜之。
論曰:劉琨處晉室式微之日,而能鳴劍從王,舞衣憤義。雖事功不成,志氣過人遠矣。惜其量盈器褊,中懷刻,殘殺善人,奄然憔悴,又安怪聞雞之業不終?昔公孫瓚之殺劉虞,袁本初之殺田豐,皆以忌勝掩功,任性肆虐而成業;淪亡,身死人手。曆觀反覆之君,鮮不同轍,哀哉!
二十、宋子業淫暴無道
宋主子業,狂暴好殺,誅戮大臣柳元景、顏師伯、沈慶之等。與姊山陰公主每出同輦,納其姑新蔡公主謂之謝貴嬪。山陰淫恣尤甚,子業為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幽諸父湘東王媑等於殿內,為豬王、驢王。殺王之號,以木槽盛食,裸衣泥水中毆捶陵曳,無複人理,常欲殺而複釋之。嘗召妃主于前,強左右使逼辱南平王鑠母薑氏,不從,怒鞭一百而殺其三子。使宮女裸逐華林園,一女不從,業斬之。夜夢女曰:“我已訴上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於是與群巫射鬼于竹林堂。左右抽刀殺之,公主皆賜死。
論曰:子業奇惡,蓋有貽謀焉。當孝武誅凶劭而入立,不能撫國疚心,乃沉湎喪志,淫亂宗女,使骨肉狼藉,誅死相繼,蓋天醜其行而生業以報之耶?亦氣之所感耶?劉裕以好殺開國,子孫相承八世而六主被弑,貽厥孫謀,甯無報乎!
二十一、宋明帝自滅其宗
宋明帝,湘東王媑也。以子業無道,故弑而立之。晉安王子勖自以居世祖之穆,即位改元,諸州皆應。宋主討平之,遂疑兄弟子多,恐不利已,於是殺其兄子安陸王綏等十三人,世祖二十八子皆盡。乃宋王竟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迎還生昱,立為太子。及昱立,自以為李道兒之子,著小褲衫,夜宿客舍,晝臥道旁,微行巷陌,稱“李將軍”。性酷好殺,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每出則從者皆執梃矛、鋸鑿,道逢無免者。民間擾懼,路無行人。嘗自詣中領軍蕭道成第,畫腹為的射之。幾死。與左右登臺岡睹眺,偷狗飲酒。道成令校尉王敬則弑之,遂滅宋,國號“齊”。宋之宗室無少長皆殺之。
論曰:剪枝傷根,借流續源,乃生狗彘,毒氣鍾焉。時當旁閏,天地陰殘,故豺冕而猴冠。
二十二、石虎滅三十八孫
趙石勒稱皇帝,立世子弘為太子,以石虎為太尉。虎恨之。及勒卒,太子弘立,虎自為丞相,加九錫,殺弘而自立。作太武殿于鄉國,東西宮於鄴。皆㟸以文石,以漆灌瓦,金鐺銀楹,珠簾玉璧。選士民之女以實之。服珠玉、披綺者萬餘人。皆教以騎射,著紫綸巾、錦褲,鼓吹遊宴。又徙洛陽鍾、九龍、翁仲、銅駝、飛廉於鄴,功費數千萬億。悉發前代陵墓,取其珍寶。惑沙門之言,以為胡運將衰,晉當復興,當苦役晉人,以厭其氣。虎遂發近郡男女十六萬人,車十萬乘,運士築華林園。燃燭夜作,暴風大雨,死者相枕。命皇太子宣祈福於山川,因大游獵,宣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虎登淩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非天崩地陷,當複何愁?”宣獵縱,所過三州十五郡,無孑遺,士卒死者萬余人。虎複命少子秦公韜率兵出並、雍,與宣競為雄長。宣忌韜,使人刺殺之。虎聞變,哀驚幾絕,因殺宣及其妻子。窮極慘酷,揚灰於市。遂立子世為太子。及虎卒,太子世立,其兄遵殺世而自立,以石閔為都督中外軍事。是時,鄴中暴風拔樹,雷震雨雹,大於升孟,太武殿災火月餘乃滅。石閔複殺遵,而滅石虎孫三十八人,帥趙人誅胡羯三十萬,無少長皆坑之,遂滅石氏,改國號“魏”。
論曰:考之《綱目》,石氏縱暴強兵,五胡最狡。當其登臺觀二人耀兵之時,豈知轉眼骨肉自相屠割,天地固未嘗崩陷也。天道好還,雖夷狄亦不爽。慘毒殺人亦何益哉!
二十三、竇憲毒殺朝臣
後漢章帝元年,立貴人竇氏為後。後兄憲為侍中,司宣詔命。弟景篤壞,皆立尊要。帝崩,太子肇立。太后臨朝,憲忌都鄉侯暢,遣客刺之于屯衛之中。事發不誅,以憲為車騎將軍,使征匈奴,進位大將軍,居三公上。兄弟驕恣,奪人財貨、婦女,多不可紀。尚書仆射樂恢,上疏言之,憲迫恢飲藥死。由是,朝臣震懾,無敢言者。竇氏父子、兄弟並為鄉校,充滿朝廷,將謀叛逆。和帝四年,帝命鉤盾令鄭眾同清河王慶勒兵誅憲兄弟,党與皆棄市。
論曰:憲以椒房之親,立功域外,不能如衛青養尊處晦而行殺掠之虐。器滿則盈,日中則昃,君子知其不終矣。範曄惜其未釁,不新厥績,殆未能知天乎?
二十四、路岩剔結喉三寸
唐懿宗鹹通六年,以路岩同平章事。岩自淮南幕府入為禦史,不出長安十年至宰相。其為相也,密奏三品以上賜死者,皆使臣剔其結喉三寸,以進驗其必死。與楊收同平章事,岩以賄殺收。及僖宗乾符元年,詔賜岩死,亦取結喉以獻。所死之處,即楊收之榻,人鹹吒為奇應。
論曰:人之結喉,剔之斬之;爾之結喉,出之反之。爾剔爾斬,爾出爾反。三寸之間,天道不遠!
二十五、高綽慘惡
齊南陽王高綽,喜為殘虐。嘗見一婦人抱兒,取以飼狗。後以兒血塗婦人,縱狗食。齊王緯聞之,鎖詣行在,至而宥之。問:“在州何事最樂?”對曰:“聚蠍於盆,使狙其中。”齊王即命索蠍置浴斛,使人裸臥其中。號叫宛轉,觀之喜噱不已。因讓之曰:“如此樂事,何不馳驛奏聞?”由是有寵。韓長鸞奏其謀反,遂殺綽。齊亦為周所滅,殺緯而夷其族。
論曰:天閏末朔,群陰用事。高齊皆以夷虜之性,妄僭士宇,芻狗生民,恣其虐食,或天亦不仁乎?蜂蠆不能不生毒螫,自殘終歸夷滅,蓋有以需之也。
二十六、閩主信鬼殺叔
五代閩主王昶,寵巫信鬼,素忌其叔延武、延聖。巫者林興與之有怨,托鬼神語雲:“二人將為變。”昶遂殺之並及其五子。又於禁中作三清殿,以黃金數千斤鑄老君像,呼為“寶皇”。晝夜作樂,焚香禱祝。政無大小,皆使林興傳寶皇命決之。由是,中外大亂,逾月,三清殿災,火延北宮數千間。控鶴軍李重遇等攻殺昶而立其妹延義。昶妻、子皆死。
論曰:自剪厥宗,以快人僭。我有寶皇,禍福是問。寶皇不言,壬人之讒。宮燼身亡,天道好還。
二十七、閩王曦戲虐
五代閩王曦,淫暴好殺。耆舊宗族,多不自保。立尚氏為賢妃,醉中誅殺任意。嘗與翰林學士周維岳飲,曦曰:“維嶽身小而飲多,何也?”左右曰:“酒有別腸。”曦欣然命維嶽下殿,剖腸視之。以苦諫得免。每醉必殺數人,百官為之股栗。指揮使朱文進弑之而自立,並殺王氏宗族五十人。
論曰:咄嗟哉!爾欲剖人之腸,而自不免者何也?有深怪士君子甘立此鴟梟之前也。
二十八、四其禦史
唐則天中,郭弘伯,舒州同安人,仕為寧陵丞。天授中,由革命舉得召見。自陳往討徐敬業,臣誓:“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武後大悅,授左台監察禦史,再遷右台侍御史。大夫魏元忠病,僚屬省候,弘伯獨後入,憂見顏間。請視便液,即染指嘗驗輕重,賀曰:“甘者病不瘳,今味苦當愈。喜甚!”元忠惡其媚,暴語於朝。嘗按芳州刺史李思征,不勝楚毒死,後屢見思征為厲,命家人禳解。俄見思征從數十騎至,曰:“汝枉陷我,今取汝!”弘伯懼,援刀自刳腹死,頃而蛆腐。是時大旱,弘伯死而雨。又洛陽橋久壞,至是成,都人喜。後問群臣:“外有佳事耶?”司勳郎中張元一曰:“比有三慶:旱而雨,洛橋成,弘伯死。”
論曰:吾讀武後紀,多以酷吏以威天下,至以獬豸不學而獨奸之一言,奴隸皆授侍禦,蓋以鷹犬畜之,使搏擊大臣,安得弘伯不為四其乎?嘗糞媚人,乃其本色,蓋媚人者乃能殺人。刳腹見厲,勿謂冤之無報也。
二十九、白兔禦史
唐則天中,王弘義,冀州衡水人。以飛變擢遊擊將軍,再遷左台禦史,與來俊臣競尚殘刻。暑月系囚,別有狹室,積蒿施氈藁其上,俄而已自誣死,乃舍他獄。每移檄州縣,所至震懾。弘義輒詫曰:“我文檄如狼毒墅葛矣!”始賤時,求旁舍瓜不與,乃騰文言圉有白兔,縣為集眾捕逐,畦無遺,內史李昭德曰:“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兔禦史。”延載初,俊臣貶,弘義亦流瓊州。自矯詔追還,事覺賜死。
論曰:維兔成之,維兔終之。嗟彼狡兮,維天烹之,爰爰而術,維爾之巧;炎炎冰山,維爾之倒!
三十、酷吏多自殺
張湯事漢,武帝為延尉。兒時作磔鼠,文如老吏。天性文深意刻,舞智峭狠。武帝好刑名,湯揣摩鉤索,用深刻吏為爪牙,功排大臣,動連黨與。帝稱以為能。由是天下騷動,所株連以千百數。後以奸事為三長吏所奏,武帝疑湯懷詐而欺,使自殺。
義縱者,河東人。素為群盜,以姊幸于王太后,拜縱中郎,複遷長安令。行法不避貴戚,吏民重民,呼為乳虎。按定襄獄,一日殺四百餘人。郡中不寒而慄。武帝幸甘泉,以道不治,遂棄市。王溫舒,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為奸,已而補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多殺人,遷為御史大夫。能使罪人鉤索人私事以自贖,無不快意者。遷為河南守,先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南至長安,皆部吏捕軍,豪猾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族,小者死,不過三日皆報可。流血十餘裏。人疑其神速,郡中白晝無聲,犬不夜吠。會春天子停刑,溫舒頓足曰:“嗟乎,今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好殺類如此。後有人告其奸利事,遂自殺,夷其族。仇人燒其屍而不得葬。兩弟及兩婚家亦坐他罪而族。人慘之曰:“溫舒一日滅五族。”
論曰:余讀《酷吏傳》,武帝好刑,其時吏治多仿溫舒,如杜周、郅都宇成等,皆以酷烈有聲。歲終會獄,府郡及廷尉詔逮,至十萬餘人,蝮鷙極矣!而酷吏卒皆以殺身,民益犯法,盜賊滋起,漢由此衰焉。然則,刑何足恃哉!虞廷五人,惟陶無後,秋氣之報亦明矣。
三十一、周興入甕
唐中宗嗣聖三年,武後自以久專國政,篡唐為周,欲誅辱大臣以威之,乃大開告密。周興、來俊臣等皆以殘忍寵用。周興累遷秋官侍郎,俊臣至御史大夫。皆養無賴數百人,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每一獄成,每引陷千百家。其間酷法各有異號,如突地、死豬愁之類。淫刑異常,甚於炮烙。嗣聖七年,金吾大將軍邱神以罪誅,因此告周與通謀。太后密令俊臣鞠之。俊臣方與興推獄畢,對食,紿興曰:“囚多不承,何法最快?”興曰:“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圍灸之,令囚入其中,何事不承?”俊臣即取大甕,如興所教,起謂興曰:“有內狀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急輸服,請死,流嶺南,為仇家殺于路。來俊臣亦為太后所殺。仇家爭食其肉,士民相賀焉。
論曰:雷碎雹擊,天怒亦不終朝,惟陽春可與悠久焉。武後以陽衰伏匿,陰濕為帝,狐張狼嗥,白日無光,此亦古今一大變也。卒之二賊自齧,骨糜肉爛,甕中之天君獨不及醯雞乎?
三十二、黃潛善妄殺陳東
徽宗宣和七年,金人入寇。帝詔天下直言。時蔡京等誤國,人皆知而莫敢言。太學生陳東率諸生上疏曰:“今日之事,蔡京壞死于前,梁師成陰賊于內,李彥結怨于西北,朱聚亂于東南,王黼、童貫結仇於二虜。伏願陛下擒此六賊,肆諸市朝,傳首四方,以謝天下。”雖帝不能用,聞者快之。及金人虜二帝北去,高宗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以黃潛善為尚書左右仆射,嫉害忠良,力主和議,逐李綱,沮宗澤,而帝不悟。東又上疏,請帝親征,以還二帝,留綱而罷善。不報。善等以語激帝,逮東廷尉。東知不免,從容就義。天下哀之。建炎三年,貶善於江寧,得暴疾,自言見陳東而死。
論曰:陳東危言亂朝,以成仁取義,志士不忘之素心也。死之日終能殛奸魂以報憤,東固不死哉!故盡性乃可以知命,朝聞夕死,非東之謂乎!
三十三、魏拓跋三後償冤
魏拓跋恪正始四年,高貴嬪寵冠後宮,悍忌尤甚。兄司徒高肇勢傾中外,相為羽翼,鴆殺魏後於氏及太子昌,立高嬪為後。肇益貴重,潛殺鼓城王勰,變更政令,朝野側目。進位大都督,以步騎五十萬伐梁。延昌四年,恪卒,太子翊立。肇與侍中王顯謀亂伏誅,立翊母胡氏為太后稱制。神龜元年,以天文有變,鴆高後以厭之。亦如於後之死。胡後好佛喜遊,有淫行。侍中元義幽之于北宮。後複謀出,殺義弑翊而立少子釗。及朱爾榮之亂,遂沉胡後於河。
論曰:寵嬖之禍,由來尚矣。類皆擯眾前身,爭榮市色也。夫時過則貌或逼之,勢盛則地將移之,戚眾則忌或叢之,情極則欲將間之,是固天道周複而人欲所必循也。以茲嫡庶工讒,戚孽據位,內無卻席之諫,外有怙軒之寵,遂使綠衣貽譏,黃台蔓禍,斷鼻耳,極其殘毒,豈不哀哉!吾觀三後美鴆相償,愛河共溺,存之以代鸝羹焉。
三十四、朱粲啖人
唐武德初,朱粲剽掠江淮,有眾二十萬。軍中乏食,則命士卒烹婦人嬰兒食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爾輩何憂於餒哉?”初以隋著作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憨楚為賓客,其後闔家皆為所啖。又稅諸城堡細弱,以供軍食。淮安土豪楊士林起兵攻破之,奔菊潭,遂降唐。以為楚王,遣散騎常侍段確奉詔慰之。確乘醉戲粲曰:“聞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怒曰:“啖醉人,正如糟彘肉!”促令烹確。遂屠菊潭,奔王世充。及東都敗,秦王執粲斬之,軍士分食其肉。
論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相人而用之也。率獸食人,猶以為慘,乃同類而相啖,不亦異乎?雖然,粲之食人,滿腹而飽也,終以身償也。若夫弱肉強吞,伏弩椎刃,其為啖也多矣。蓋粲啖人之血肉,又有啖人之骨髓而甘心者焉。嗚呼!人之相啖,何時已乎?恐不能逃天之啖耳。
三十五、宋元易祚
宋少帝顯為元虜時,方四歲,封瀛國公。及元世時,帝漸長,相習無忌,得配公主。嘗與內宴,後有僭欲殺之者。世祖終未果。少帝聞之,懼,密謀乞為僧,往吐蕃學佛法,因挈後、公主、姬禦遁居沙漠,射獵與元人無異。髡剃長子為僧,名完普。複生一子異常。時元明宗為周王,亦居沙漠,與少帝、公主往來甚洽。見少帝幼子愛之,乞于其妻邁來的為子,更名帖木兒,即元順帝也。後明宗嗣位崩,再傳文帝崩,順帝立,遂失天下於明。太祖時,元後大臣俱被俘戮,與宋相類。惟順帝之子愛猷識理達臘率散騎渡鴨綠江逃去,蓋宋子孫雲。
因果正傳天史 卷四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四 陰謀二十五案
一、趙孤兒報屠岸賈冤
晉靈公時,趙盾專國政。靈公死,盾不能討賊,董狐曰:“趙盾弑其君。”及盾卒,子朔嗣。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乃治靈公之賊以連趙盾。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以臣弑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朔。韓厥解之不聽。賈乃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朔于下宮,滅其族。趙朔妻,晉成公姊,有遺腹,匿于公宮,生男。屠岸賈聞之,大索宮中。夫人置兒褲中,祝曰:“趙氏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兒果無聲。已脫,趙朔有客程嬰、杵臼謀匿之。遂取他人兒負之山中,使程嬰假告趙氏孤兒處。因攻杵臼,殺假孤兒。而杵臼亦自刎,以明趙孤之真。而不知趙氏真孤,反在程嬰處,與之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景公疾,蔔之,思欲立趙盾後。韓厥以其實告。景公乃與厥召群臣,謀立趙孤兒。匿之宮中,名曰“武”。複與田邑如故。趙武、程嬰遂攻殺屠岸賈家,滅其族。而程嬰亦自刎,以事成告公孫杵臼而報之。
論曰:嘗按趙衰相晉重耳,有功。而盾相靈公,有大臣體。恩及桑間餓人,則盾亦仁厚長者也。仁厚豈無後乎?當孤兒置褲無聲,天已相之矣。即不借嬰、臼亦不死,孤兒固不死也。後十五年,滅賈而趙以大昌。然則,生死廢興,果由人乎哉?
二、費無極譖殺宛
《左傳》楚昭西元年,楚左尹宛直而和,國人悅之。鄢將師為右領,與費無極比而惡之。令尹子常賄而信讒,無極譖宛,謂子常曰:“宛欲邀令尹飲。”子常諾之。又謂宛曰:“令尹欲飲乎子。”宛曰:“我賤,不可以辱令尹。今惠然肯來,吾無酬之,奈何?”無極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擇焉。取五甲五兵,日置諸門,令尹至必觀之,而從以酬之。”宛設饗帷,甲兵門左以俟。無極謂令尹曰:“吾幾禍子!宛將為子不利,甲在門矣,不可以往!”令尹使觀宛家,果有甲在,不往,召鄢將師而告之,遂攻宛氏,髜其家。宛聞之自殺,盡滅其族黨。數月楚人憐之,國中祭祀進胙者,皆謗令尹。令尹病之。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左尹莫知其罪而子殺之,以興謗焉,戌也惑之。仁者殺人以掩謗,猶弗為也。吾子殺人以興謗不亦異乎?且無極,楚之讒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吳,出蔡侯朱,喪太子極,殺伍奢,今又殺三不辜,以興大謗,幾及子矣。子而不圖,將焉用之?”九月己未,子常殺費無極與鄢將師,亦盡滅其族。國人悅,謗言乃止。
論曰:人情不畏江河,而畏井坎;不畏刀劍,而畏鴆毒者,豈非以明害易防而機險難測哉?故弩伏而中人,餌甘以殺身,巧言之下,甚於弓餌矣。尹以拙直嬰禍,無極以巧偽終亡,雖天道有必伸哉!兔之嗟,吾誦萋菲三章,為之歎息。
三、趙高李斯殺蒙恬扶蘇
秦始皇三十七年,巡狩天下,曆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李斯,中車府令主符璽事。趙高、少子胡亥皆從。太子扶蘇以數諫失愛,使監蒙恬兵上郡。其年七月,到沙邱,始皇病甚,使趙高為書賜太子扶蘇曰奔喪,會咸陽而葬。始皇崩,書與符未發。李斯與趙高謀,不利立太子,乃秘發喪,置涼車中,上食如故。矯賜扶蘇、蒙恬死,而立少子胡亥。遣胡亥客至上郡,賜扶蘇、蒙恬死,封劍發書。太子欲自殺,蒙恬止之曰:“吾將三十萬眾守邊,太子監之,此重任也。今使者來即自殺,安知非詐?”扶蘇曰:“父賜子死,尚安請乎?”即自殺。蒙恬欲白其罪,使不為通,喟然曰:“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而屬之遼東,塹山湮穀,能無絕地脈哉?”亦吞藥自殺。趙高、李斯大喜,即日發喪,立二世為帝。秦亂三川失守,高妒李斯,讒於二世曰:“丞相與敵相往來。”斯亦與高相短,然斯不及高,每為所中。二年七月,下斯吏,具五刑,腰斬咸陽市。顧其子曰:“吾與若欲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死,高為丞相,卒弑二世。子嬰立,殺高,夷三族。
論曰:李斯嘗為倉吏,見倉鼠而樂之。吾觀斯死生,亦一鼠而已。始而謀飽,終而齧人,秦之社遂以空。及東門黃犬,仍思顧兔,馳心猶未死也。矯詔殺人而致族滅,不亦宜乎!高則刑餘匹夫,死亦不足責。若夫恬亦有罪焉,為秦名將而阿主興功,殺人多矣。此太史公所以罪之也。或曰:扶蘇何罪?夫扶蘇不死,則二世不被弑,秦能亡乎?
四、袁盎晁錯相殺
晁錯者,潁川人也。好申商刑名之學,為人峭直深刻。文帝時,為太學掌故。以其辨號為智囊,好更定法令。七國時,請削諸侯郡土,諸侯怨之。吳楚同七國反,時楚人袁盎,狡獪多智,為上所重,兩人居常相傾。及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吳楚反間,錯以盎故為吳相,多受吳王金,宜知其謀,欲按之未發。袁盎恐,夜至上前,對狀請間,言七國所以反,以錯削地故。今急斬錯,可解天下兵。上信之,即日令錯衣朝衣斬東市。晁錯死,吳楚終不解。後七國滅,袁盎家居,盜殺盎安陵郭門外。
論曰:甚矣,兩人皆傾險哉!錯號“智囊”,而不庇其身,豈謀出盎下?盎乘其間耳。當錯誅而盎得計矣,卒不免郭門之禍。謀何不及,有報之者矣。然則,謀固不可恃也。
五、陳平陰謀
陳平從漢高祖定天下,為漢元勳。凡六出奇計,陰秘多不傳,封至逆侯。高祖死,幸于呂後。後欲王諸呂,問平,平曰:“可。”及諸呂亂,平用計平定漢室。孝文帝二年,平病篤,曰:“我多陰謀,是道家所忌,吾後當絕亦已矣。恐不能複起,以吾多陰計害人也。”陳平卒,其後子孫坐略人妻,棄市國除。
論曰:張良、陳平,皆漢元臣也。從龍開闢,權謀固可盡除乎?然良之術多正,平之術多譎,故平有陰禍以貽後,良以寡欲而昌終。謀之所及,算人不如算天耳。
六、長孫無忌冤殺吳王
長孫無忌,唐太宗長孫皇后兄也。佐太宗定天下,有大功。貞觀終,位至太尉,封趙公,遺詔輔政。高宗永徽三年,散騎常侍房遺愛謀反,上令無忌鞠之。無忌素惡吳王恪,為物情所向,因事誣其同謀,並賜自盡。恪旦死,罵曰:“無忌竊弄威權,害良善,宗社有靈,當族誅不久!”遂縊死。高宗顯慶三年,武後專政,令許敬宗誣奏無忌謀反,安置黔州,逼令自縊。
論曰:無忌以內戚佐太宗有天下,稱元勳焉。死于陰人之手,不亦枉乎?至其誣恪一事,足以感動天帝,而後知古來英雄之死,別有陰報,不必為之扼腕也。故曰:大輿多塵,君子有以慎其終矣。
七、周冶殺元公子瑕
晉文公以不禮于衛,伐衛。成公奔楚。城濮之敗,成公複奔陳。晉人踐土之會,使大夫元奉公弟叔武以受盟。以是成公自楚複歸衛。叔武將沐,聞君至,喜握發出迎,為前驅所殺。公哭叔武而殺前驅者。公子犬、元出奔晉,訟于王前。晉侯執成公歸京師,囚於深室。元歸衛,立公子瑕。晉侯使醫鴆衛侯。甯俞貨醫薄其鴆,得不死。納至十玨乃釋之歸衛。恐元拒之,賂周顓、次廑,曰:“苟能納我,使爾為卿。”周冶遂殺元及公子瑕弟子儀。成公返,入祀先君。周冶既服卿服將,命周顓先入,至廟門,暴疾而死。冶、廑懼,辭卿。
論曰:狐裘黃黃,出言有章,彼其之子,不稱其服。殺人而資其功名,不入廟而死,是人之所指歟?是天之所殛歟?
八、驪姬殺晉公子
《左傳》晉獻公娶賈姬,無子,㷓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伐驪戎,以驪姬婦,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嬖,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等,使間太子于外。乃使申生居至沃,重耳居蒲,夷吾居屈,惟奚齊、卓子居於內。丙寅週二十有一年,晉欲廢太子,使伐東山。公衣之以偏服,佩之以金?,曰:“盡敵而返。”狐突曰:“時,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則命以始,服其身則大之純,用其衷則?之度。今命以時卒,其事也;衣之服,遠其躬也;佩以金?,棄其衷也。服以遠之,時以之,涼冬殺,金寒?離,胡可恃也。雖欲勉之,敵可盡乎?”太子伐東山歸。二十二年春,驪姬欲害太子,使祭齊薑,歸胙於公。姬置毒而獻之,令公試焉。祭地地墳,與犬犬斃,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奔新城。或曰:“子其行乎?”太子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以出,人誰納我?”縊於新城而死。姬遂譖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狄,夷吾奔屈。三年,獻公卒,子奚齊立。晉大夫裏克欲納文公,乃殺奚齊於次。荀息立公子卓而輔之。裏克復弑卓,殺荀息。秦人納公子夷吾為晉侯。及夷吾死,子圉立,複殺之。釀晉亂者十五年,而後重耳入,稱霸焉。
論曰: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君臣。嫡庶者,人治之大者也。晉獻㷓姜生申,固知其有報也。其後驪戎入宮,長舌鴆毒,國之亂者十有五年。而奚齊、卓子,卒以償新城之縊。天道其有應乎!
九、伍子胥刺客亂吳
伍子胥,名員,楚人也。父伍奢為楚太傅,輔太子建。平王淫太子妻,遂殺奢。子胥奔吳,求為父報仇。知吳公子光有篡志,進諸於光,共謀刺殺吳王僚而立光為吳王闔閭。子胥乃為吳行人而謀伐楚。吳九年,子胥與唐蔡共破楚,入郢,鞭平王屍。闔閭死,夫差立,以伯爕為太宰。子胥諫不用,賜以屬鏤之劍,乃自刎死。吳王取子胥屍,盛以鴟夷,浮之江中。
論曰:子胥為平王臣,雖報父仇而鞭君屍,固宜以殺身歟?非也,平王淫荒,是桀紂也。子胥何臣焉?鞭屍宜若無罪然。惟與公子光刺王僚,則陰威極矣。是吳之刺客,非忠臣也,屬鏤天正為僚報仇耳。乃千古之下,猶以為忠,蓋未察其進身之始也。
十、盧杞巧害忠良
盧杞者,唐中丞盧奕子也。杞貌醜,色如藍,陰謀奸狠,多口辨。上悅之。郭子儀見賓客,姬妾不離側。杞往謁,子儀悉屏去,或問故,子儀曰:“杞貌醜而心險,婦人見之必笑。他日得志,吾族無類矣。”德宗建中二年,以楊炎、盧杞同平章事,杞欲傾炎。言炎立家廟縱至江以占王氣,有異志。詔貶崖州司馬,遣中使護送,縊殺之。惡太子太師顏真卿,為當代名臣,不肯附己,欲出之。真卿謂曰:“先中丞傳首平原,真卿以舌舔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耶?”杞矍然起拜而恨愈切骨。建中四年,李希烈反,陷汝州,性好殺戮。杞謂上曰:“希烈之反,誠得儒重臣,為陳禍福,可不勞軍旅。顏真卿三朝夙舊,忠直剛決,真其人矣。”上遂遣真卿。後為李希烈所殺。初,杞既殺楊炎,上以張鎰同平章事。朱滔之叛,上因幽州兵在鳳翔,思得重臣代之。杞忌鎰忠直,為上所重,乃對上曰:“鳳翔將校皆高班,非宰相無以鎮撫,臣請自行。”上俯首未之。杞遽然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伏。”因顧鎰曰:“陛下自有神算。”上乃使鎰出為鳳翔節度使。鎰知為杞所排而無辭以免。後為朱杞之黨所害。興元元年,諸鎮暴揚杞之罪惡,貶杞為澧州別駕,憂憤而卒,妻、子皆徙遠州。天下快之。
論曰:德宗常從容與李泌論即位來之宰相,曰:“盧杞清忠強介,人言其奸,朕殊不覺。”泌曰:“人言而陛下不覺。此杞之所以為奸也。倘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孔子曰:“遠佞人。”倘佞人而不遠,必有與之俱化者。不然,何足以為佞?
十一、李林甫剖棺
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以李林甫兼中書令。初,上欲相林甫,問于張九齡,九齡以為不可。林甫乃日夜短九齡於上,遂罷政事,貶荊州刺史而卒。林甫城府深密,不露詞色,好以甘言啖人而陰傷之。位勢稍逼者,始則親結,終以計陷。其老奸巨猾,莫能逃其手。世謂之:“口有蜜,腹有劍。”兵部侍郎盧絢,風標清粹,上嘗于勤政樓目送之。林甫恐帝擢用,乃召絢子弟曰:“交廣藉才,上欲以尊君為之。若憚遠行,則當左遷。”懼請之,乃以為華州刺史,出之於外。上嘗欲嚴挺之。時挺之為絳州刺史,林甫諭以上意,使之稱疾求還。遂以其奏白上雲:“挺之老病,宜且授以散秩,以便醫藥。”上歎叱惜之。又使李適之言於上曰:“華山有金礦,可鑿以富國。”及帝問之,林甫言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帝由是疏適之。其巧於賣人類如此。人不附己,屢起大獄。使吉溫、羅希猨為殿中侍御史,使典獄事。鍛煉深刻,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忌侍郎楊慎矜為上所厚,使人飛語告其私造讖書謀叛,乃代作讖書匿其家。出之,兄弟賜死,妻子流嶺南。天寶六年,帝以天下歲貢賜林甫,百官候門,台省為空。林甫子岫嘗以滿盈為懼,指園中役夫謂父曰:“大人久處鈞軸,仇滿天下,他日禍至,欲為此得乎?”林甫亦以結怨害人,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淨街前驅;居則重關複壁,如防大敵。一夕屢移床,雖妻子莫知其處。天寶十二年,林甫死,尚未葬,削爵剖棺,抉含金紫,妻、子皆流嶺南、黔中,死於道。林甫入相,凡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唐室遂衰。
論曰:重載敗車,因朽其軸。愛此腐鼠,養狼蓄虎。北陸重陰,陽氣晝伏。貝錦鑠金,青蠅汙玉。蜜舌啖人,入其劍腹。亦雲巧矣!移床夜宿,君子悲之,勞心實苦。剖棺夷宗,高明不豫。
十二、劉湛譖殺檀道濟
將軍檀道濟,宋名將也。百戰克敵,威名其眾。仕到江州刺史,與侍中劉湛有隙。元嘉十二年,宋主有疾。湛說司徒義康,以為道濟立功前朝,恐宮車晏駕,不可複製,遂假詔收之。濟憤甚,目光如炬,曰:“乃壞汝萬里長城!”及其子等十一人,皆遇害。魏人聞之,飲酒相賀曰:“道濟死,吳兒不足憚矣!”後湛趨附義康,宋主滿不能平,收湛誅之。
論曰:讒言甚可畏也,人可勝讒也。天道甚可畏也,讒不勝天也。人而有讒,讒可畏也。人而有天,天可畏也,道濟死讒,劉湛死天,天可畏也。讒不可畏也!
十三、魚保家告密自斃
唐武後以徐敬業之反,常恐大臣謀己,乃盛開告密。有魚保家者,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一室四格,上各有竅,入不可出。太后善之。告密而死者數千家。未幾,保家有怨家,告其與敬業作兵器,遂伏誅。
論曰:巧哉,魚保!銅匭告密,未幾自斃。出入無竅,實償苦思,謂之天道。
十四、李義府殺人滅口
唐高宗永徽六年,以中書侍郎李義府參知政事。義府容貌溫柔,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狡險忌刻,笑中有刀。時人以其柔能害物,呼為“李貓”。洛中婦人淳於氏,有絕色,系大理獄。義府屬大理畢正義枉法黜之,將納為妻。事覺,義府逼正義自縊以滅口。乾封元年,與妻子流雋州,道死,朝野稱慶。
論曰:貓之不可以捕鼠也,翻主人之甕盎而食之。主人不以為貪,以其柔也。柔而藏奸,傷及雛卵,天必而斃之矣。吾願大人為虎變不為貓乎!
一五、丁謂前後雷州
宋真宗天僖二年,以寇准同平章事,丁謂參知政事。謂狡險多詐,自以品出准下,恐不為容,雖同列事之甚謹。嘗會食中堂,羹汙准須,謂代為拂之。准笑曰:“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宰相拂須耶?”謂慚,遂成仇隙。真宗崩,遺詔太后輔政。謂附太后,汙准為朋黨,貶雷州司戶參軍,遣中使齎敕以劍囊貯劍,示將誅戮狀,欲使准惶懼自裁。准不為意。及授敕,並無誅旨,謂遂沮。乾興元年,丁謂以山陵得罪,貶崖州司戶,道出雷州。准使人饋以蒸羊。謂求見准,杜門絕之而去。
論曰:小人自知取惡,必以非道求容,君子蓋絕之可也。萊公失之近訐,遂攖其毒,是亦有責焉。雖然,不訐亦不免也,非其類也。雷州再過,天道周還。時人誚之曰:“若見雷州寇司戶,人生何處不相逢?”嗚呼,謂亦安知愧乎?
十六、謝佑殺人媚後
唐武後鴆殺太子弘也,立雍王賢為太子。永隆元年,太子賢又為武後所廢,以曹王明為太子,党安置黔州。其都督謝佑,妄希武後意,矯旨賜死。高宗深惜之。武後亦以非出己意,坐黔府官屬皆免官。佑後寢于平閣,夜去其首。
論曰:求為鷹犬而不得,何自苦也。夜臥而亡顱,如其人如其天。
十七、王勃謀殺難友
唐王勃,字子安。六歲能文詞,年未及冠,對策高第,授朝散郎,名滿天下。宮奴曹達素與勃善,抵罪匿勃所。懼事泄,輒殺之。事覺當誅,會赦名除。父左遷交趾令,勃渡海往省之,船溺而死,年二十九。
論曰:士固無以才名貴也。早歲膺榮,天授其驕,乘權變節,複奪之鑒。即滕王風急,徒博虛名,亦何與於性命之學乎?士君子宜有以自完矣!
十八、拓跋徽以夢償冤
魏爾朱榮亂洛陽,既為魏主所誅。其党爾朱隆、爾朱兆等各據兵以叛。魏主以城陽王徽督兵討之。徽多忌少恩,兵遂大敗。兆率輕騎入官,宿衛皆散。魏主步出雲龍門,遇徽乘門走,呼之不應,遂為爾朱兆所執。徽素與洛陽令寇祖仁相善,一門三刺史,皆徽所拔。於是齎金百斤,馬五十匹,往投之。祖仁謂其子曰:“富貴至矣。”乃紿徽他往,于路要殺之,送首於兆。既而兆夢徽謂己曰:“我有金五百斤,馬二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捕祖仁如夢征索,拷掠殆遍,不能得,遂殺祖仁,滅其家。
論曰:徽以同姓之臣,兵敗不能死,遂又輕遁焉。乘馬不應之時,天固借手殺之矣。祖仁殺人謀利,與身俱殞,負心之報彰彰也。
十九、沈約草詔拔舌
沈約,字休文,武原人,文學高博而貪冒榮利。仕齊為國子祭酒。蕭衍勢盛,引為驃騎司馬。因乘機勸進,自媚於衍曰:“齊祚已終,明公當承其運。雖欲謙光,不可得已。”衍然之,命具其事。約乃出懷中詔書,梁主蕭衍遂即位。滅齊。以約為仆射。後樑主欲以南海郡徙齊,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以虛名而受實禍。”梁乃殺王,以約為尚書令。武帝天監十二年,約病,夢齊帝以劍斷其舌。約懼,呼道士奏表章於天,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約憂懼而死,諡曰“隱”。
論曰:休文為一代文人,自處不薄,名心附勢,甘累清議。他日郊居成曰:“長太息其何言,嗟愧心之非一。”約殆有悔心歟?士君子一念不端,貽羞千古,萬鍾于我何加哉?迨夫赤章奏天,亦已晚矣!
二十、李輔國殺建甯王
唐宦者李輔國,本飛龍廄小兒,粗閒書計,外恭謹而內狡險。肅宗委信之。因見張良娣有寵於上,遂陰附焉。恨建甯王數訐其惡。遂譖謀害廣平王,欲為太子,上怒,殺。勢傾朝野,道路側目。乾元元年,以張良娣為後,以輔國為仆射,曆兵部尚書,為司空兼中書令。寶應元年,上有疾,輔國與張後爭權,遂矯詔勒兵,殺後及越王儀。帝驚悸而崩。明日扶太子即位,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聽老奴處分。”上呼為尚父而不名,進爵博陸王。上見其驕橫日甚,滿不能平,遂遣人殺之,割其首及一臂而去。
論曰:按《唐史》李輔國有妻子,是中年而宦者也。閹宦有權,多借階椒闥,在人君初不過以便利之役蓄之,遂至逞不軌而害及妻子。昆崗之火始於片絮。吾于輔國乎何誅?王綱不振,以刺客而代天威,亦不武矣。
二十一、薛文傑借巫快怨
五代,閩王好鬼神,巫者盛韜等皆有寵。國計史薛文傑巧佞奸狠,以聚斂得幸。嘗與樞密使吳勖有隙,將陷之。勖嘗有疾,文傑往省之,曰:“上以公久疾,欲罷公近密,仆言公但患頭痛耳。將愈矣,或遣使來問,慎勿以他症對也。”明日,文傑言於曰:“陛下左右多奸臣,非質諸鬼神不可知也。盛韜善視鬼,宜使察之。”乃賂盛韜,使之曰:“適見北廟崇順王,訊吳勖謀反,以銅釘釘其腦。”以告文傑,文傑曰:“未可信也,宜遣使問之。”勖果以頭痛對,即收下獄,遣文傑治之。勖自誣服,妻、子皆被誅。明年,吳攻閩建州,遣兵救之,軍及中途,士卒不進。曰:“薛文傑盜國弄權,枉害無辜,不得文傑,誓不討賊!”國人中外震恐,不得已,以檻車送文傑於軍中。士卒臠食之,並殺盛韜。文傑有巧思,自以古制檻車疏闊,苦心獨創,形似木櫃,以鐵禩肉刺,動輒觸傷。及檻車初成而首入之。聞者快之。
論曰:借鬼報仇,譖固巧矣。舉國加誅,鬼實為之。鐵禩肉刺償爾,苦思亦已焉哉!
二十二、王惟忠冤死訴天
宋理宗寶蒨三年,以餘晦為四川制置使。晦儇薄無行,西路安撫史王惟忠心輕之,常呼其小字,曰:“餘再五來也。”晦銜之,誣其通北國謀叛。詔下大理獄。勘官陳大方受晦屬,鍛成之,遂斬於市。血上流而色不變,且謂大方曰:“吾死訴於天。”三日而大方暴卒,晦亦尋卒。
論曰:劍有餘冤,尚能觸鬥,況氣有不散者乎?倘人謀而鬼無力,則天地幽晦,其為長夜久矣。雖然,口輕致禍,惟忠亦有罪焉。此周所以殺身,郭汾陽不敢笑盧杞也。
二十三、韓破胄殺趙汝愚
胄,宋甯宗韓後之季父也。傾巧善佞。宋光宗紹熙中,為知閣門事。甯宗即位,與宰相趙汝愚有定策功,加汝州防禦史,不滿望,怨汝愚沮己。然時時乘間竅弄威福,朱熹白汝愚,當其厚賞,酬其勞而遠,斥。汝愚不為是。熹奏其奸,胄大怒。使優人峨冠闊袖,像大儒,戲于上前。上遂去熹。胄益用事,怒汝愚益深,用其黨為台諫。慶元元年,謫汝愚於永州,密殺之,後立偽學之禁,網括汝愚、朱熹門下名士,罷謫者五十有九人。慶元四年,進位太師,封平原郡王,平章軍國事。排斥忠讜,群小滿朝,勢焰薰灼。時金國內亂,兵勢不振,胄欲立功威眾,乃定議伐金。命吳曦練兵西蜀,以圖恢復。曦反以蜀降金,自稱王。淮西郡縣,乘風敗沒。漢淮之民,死於兵戈者不可計。開禧三年,史彌遠誅胄於玉津園,函其首以畀金,妻、子流沙門島死。
論曰:胄以內批用台諫殺汝愚,史彌遠入對請誅胄,亦與楊皇后假出內批,遂有玉津之誅。天道好還,車轍必複,可不畏哉!
二十四、賈似道循州見字
宋理宗端平元年,賈貴妃之弟似道,少落魄遊博,不事操行。帝以後威擢藉田令。恃寵不檢,縱游聲姬,帝嘗戒之。開慶元年,元人渡淮圍鄂州。帝以似道拜右丞相兼樞密使。怨左丞相吳潛,貶之循州,毒死,天下冤之。時元攻破宋軍,似道乞降,詐以捷報。帝受賀,以似道平章軍國事。三日一朝,治事都堂,賜第西湖之葛嶺。大小朝政,決於湖中,宰執充位而已。度宗即位,咸淳元年,加太師魏國公。稱病求去,帝至涕泣留之不從。時元兵圍襄樊甚急,似道日坐葛嶺,起半間堂,樓閣亭榭,備極工巧。取宮女蕭氏及娼尼美色者,日肆淫狎,以鬥蟋蟀為樂,又酷嗜寶玩,聞餘?有玉帶,發塚取之。時樊已圍三年矣。有言匿事,輒加貶斥。度宗崩,子顯立,生方四歲,太后臨朝聽政。元軍渡江,命似道帥兵禦之,敗奔揚州,江淮諸州皆陷。三學生及台諫上疏,請誅似道。詔貶循州,遣監押貶所。會稽縣尉鄭虎臣,以其父嘗為似道所配,欲報仇請行。途次古寺中,壁上見吳潛南謫循州所題字,虎臣呼曰:“賈似道,吳丞相何以至此?”慚不能對,行至木棉庵,為虎臣所椎殺,投其妻、子于江。
論曰:宋自南遷而後,有奸相焉。至似道而國祚遂終,一死何足以盡似道哉?獨其佞窮貫滿,遠謫而遭虎臣之椎,行旅而觀吳潛之字,狹路相逢,天之呼人也。諄諄埃,何不醒乎!
二十五、小兒天下
五代周世宗時,宋太祖趙匡胤為周都檢點。世宗崩,少子宗訓立。時生七歲,與太后臨朝,加匡胤太尉。兵至陳橋,為士卒所立,遂以得天下。及南宋之末,度宗崩,賈似道立子顯為帝。顯方四歲,為元人追襲,共入於海。顯死,立其弟衛王,八歲,與太后同聽政。遷于崖山,軍士皆立舟中。為元所攻,帝與太后皆赴海死,宋遂亡。初,德佑元年,宋與元請平,元伯顏曰:“汝國得天下于小兒,亦失天下于小兒,其道如此,尚何多言!”及進兵浙江,潮汐三日不至。
論曰:宋之興亡,其年號亦有可異者,如太后以乙亥命曹輸取江州,後三百年乙亥,呂師夔以江州降。宋以丙子受江南李煜降。後三百年丙子,帝顯為元虜。己卯滅漢,混一天下,後三百年己卯,亡於崖山。周有太后在上禪位於宋,宋亦有太后在上歸附於元。何其事事相符,以至如此,豈亦報應之說耶?
因果正傳天史 卷五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五 負心十三案
一、燭影搖紅
宋太祖趙匡胤以陳橋代周,遂有天下,其弟光義為殿前都虞侯,光美為嘉州防禦使。帝天性友愛,光義嘗有疾,親為灼艾。光義覺痛,帝以自灸。每對近臣言:光義龍行虎步,他日必為太平天子。建隆三年,太后病革,遂命太祖繼柴多立幼之弊,謂帝百歲後,當傳位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帝事太后至孝,遂于趙普受命,藏之金匱,曰:“謹受教。”開寶六年,封光義為晉王,位宰相上。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帝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開寶六年,帝不豫,晉王獨侍疾。至夜宮中虛無人,左右但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帝引柱戳地,大聲謂晉王曰:“好為之己而!”遂崩。宮闈之密,人莫能測,中外疑之。光義即位,是為太宗,封弟光美為齊王,太祖元子德昭封武功郡王,次子德芳為興元尹。興國四年,帝既平太原,因伐幽州,德昭從行。軍中夜驚,不知帝所在,有謀立德昭者。帝聞之不懌。及敗還,遂不行太原之賞。德昭言之,帝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德昭退,憤而自刎。德芳相繼病歿。齊王光美不自安,有告其欲亂者,遂貶涪陵縣公,安置房州,使伺察之。初,帝以金匱之盟,問于趙普,普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光美遂以憂悸卒于房州。至道三年,太宗崩,以其太子恒即位,是為真宗。至神宗熙甯元年,方封太祖曾孫從式為安定郡王。從式,德芳之孫也。及欽宗靖康之亂,金人粘沒喝入汴,虜徽欽、劫皇子宗戚三千人北去,殺太宗之子孫無遺者。唯康王構帥師在外,即位于南京,是為高宗。紹興二年,元懿太子卒,高宗未有後,謂范宗尹曰:“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不得享之,遭時多艱,零落可憐。”命宗正選太祖後,將育宮中。上虞縣丞婁寅亮亦上書曰:“太祖舍子立弟,天下之大公。崇寧以來,僅惟近屬,遂使昌陵之後,寂寥無聞,僅同民庶,藝祖在天,未肯顏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禍也。”帝大感歎,乃選太祖後德芳五世孫子之子伯宗養于宮中,賜名瑗,封普安郡王。紹興二十二年,立為皇太子,即位號“孝宗”,延南宋一百五十二年之祚。南宋甯宗嘉定三年,複立德昭九世孫貴城為沂王,後是為理宗。而太祖子孫卒以天下終。
論曰:君子之情,求為可繼也。故聖王作則於中,不使天下後世有過不及之罪,父子相傳,不得已而後弟及焉。此中庸之極則也。太祖孝友有餘,遂以太后之亂命而奉其婆心,卒開太宗負心之路。使當時擇大國而封之,如梁孝王故事,何到於滅子而中敗也哉?雖然,此《春秋》之責也。至於柱斧聲鳴,燭光為迸,不能塞萬古之疑。《綱目》雲:金粘罕貌類太祖,天生腹下有瘢。人傳與太祖殂時之狀相類。其後入汴,悉取太宗子孫北去。殆至高宗絕嗣,天啟其衷,使太祖子孫複延南宋之祚。天報仁人,因不爽哉!
二、遼金兩案
契丹改國號曰“遼”。宋仁宗慶曆中使富弼與契丹平,各致誓書,撤兵通好。至神宗、哲宗兩朝,聘往如故,惟歲以金幣遺之,未起邊釁。徽宗崇寧中,寵用宦官童貫等,用兵西羌,注意開邊。以為遼弱可圖,使貫于邊覘之。時遼主耶律延禧,建元天祚,酗淫荒縱,嗜田獵,不恤國務,遼之別部女真阿骨打者,雄豪英武,自稱都勃極烈,即華言大官長也。為遼主市鷹,使者所苦,久有叛志。徽宗政和三年,女真叛遼,取甯江州。兵不滿萬,所至皆捷,改國號曰“金”。及貫使遼,與燕人李良嗣來,自陳有破遼之策,欲結好金人,夾攻遼國。帝大悅,封秘書丞,賜姓趙,使之浮海入金,約與攻遼圖燕,仍給歲幣。金克遼五京,延禧出奔。宋命童貫襲燕敗績。及金人自克燕京,宋複使良嗣入金求地,僅得燕京六州空城。仍輸歲幣四十萬,錢一百萬緡。都統制種師道曰:“今日之事,譬如盜入鄰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無乃不可乎?”不聽,徽宗宣和六年,遼主延禧為金將婁室所滅,遼遂亡。初,宋遣趙良嗣如金,求平、濼等州,不許。及金平州留守張玨以州來降,宋遂受之,封玨為節度使,改平州為泰寧軍。由是金以納叛來責,不得已殺張玨,函首以畀金。平州複為金陷,而金遂以此興師矣。宣和七年,金將斡離不在平州,來索叛亡戶口不與,乃與粘沒喝八道入寇,攻陷朔、代州,進圍太原,複得燕山郡縣。帝下詔罪己,召勤王之師不至,傳位於欽宗,為靖康元年。金斡離不陷相、浚二州,渡河而南,無一人禦之,遂圍京師。帝如金營請降。二年四月,金人立張邦昌為帝,劫徽欽二帝、後妃、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童貫、趙良嗣伏誅,河北遂盡沒于金,而為南宋。
女真者,契丹小部也。其族不滿萬人,勇悍善射。初,完顏劾裏缽為遼女真部節度使,有子十一人。長曰馬雅束,次曰阿骨打。阿骨打嚴重多智,兄死襲位為節度使。初,遼主幸混同江觀魚,故事女真酋長,千里內者皆來朝。適遇魚頭宴,遼主命諸酋起舞。至阿骨打,辭不能,但端坐直視。諭之再三,終不從。以是遼主疑之。阿骨打以遼主酗淫,從獸無厭,遂稱兵先並近族,根葉始大,自稱都勃極烈,不受節制。遼主每歲遺使者市名鷹海東青於女真,徵求無厭。阿骨打苦之,謀叛遼,聚族得二千五百人,傳梃而誓,攻陷甯江等州,所至輒克。遼主耶律延禧出奔,女真改國號“大金”。阿骨打死,吳乞賣立,策馬渡混同江,取遼黃龍府,與宋夾攻,卒以滅遼。宣和六年,遣趙良嗣如金求平、濼等州,不與。後平州留守張玨以州降宋,宋受之,金責其納叛,因以興師。渡河圍汴,虜徽、欽及後妃、王子等三千人北去。立張邦昌、劉豫為帝。屠滅之慘,不可殫述。高宗建炎三年,金人陷南京,宋都臨安,求和不許,屢為所敗。至理宗紹定中,蒙古來約夾攻金,以河南之地來歸。金人為蒙古所攻,遂弱。
蒙古,在女真之北。其人勇於女真,夜中能視。以鮫皮為甲,矢不能透。敗金兵于海嶺。兀術討之,連年不能克。因割地議和,歲遣以糧畜。蒙古始強,鐵木真自稱祖元皇帝,改元天興。金皇統六年,完顏亮弑其主濸,大殺宗室數百人,納其叔母、及諸姊妹宗婦,酗淫無忌。國人殺亮而立雍。及泰和八年,金為蒙古所攻,求和亦不許,西北諸州皆歸於元,殺山東、兩河少壯男女數十萬。宋理宗紹定五年,元約宋伐金,許之。蒙古入燕陷汴,亦以金祖宗神禦及妃嬪、王子、宗室男女北去,甚於徽、欽之禍。金主守緒走蔡州,千里無人,蒿萊滿目,生虞盡矣。與其宗室永麟俱為元兵所殺。宋遺將孟珙分其骨以祭宗廟。金亡,元亦滅宋。
論曰:古今中治亂之勢,未有不起乎夷狄者。至人知夷狄不可治也,常使其勢有所分,我得從中而治其勝。以彼之有事,為我之無事,計斯得矣。徽宗背契丹之夙盟,結女真之生虜,意在以夷狄攻夷狄,自謂得計,而不知驅虎進狼,小得而大失,非利也。借強而攻弱,非勇也。老種盜入鄰家之喻,其得將體乎!大抵一時庸君好事,趨於目前之小利,而奸臣閹宦又欲借匿事以邀功,因循而至於亡。雖然,有天道焉,我以之加遼,金以之加我,金既滅,宋為遼報仇矣。無何,迸亮煽淫,狂胡焰息。天生蒙古,複以金之攻遼宋者,又借宋而攻金,強中有強,報中有報,何前後一轍也。總之,宋為金愚而絕于南,複為元愚而亡於北。固天之不祚宋,何受病而不悔也。蓋百六構凶,聖人未出,天將有所待也。初以金衍南宋之基,為太祖報其後人,既而命盡數終,複以元大其驅掃,除陰氣而孕陽始。迨夫夜氣一開,乃折而入我明之一統,譬如空堂巨室,久無人居,蛇豕亦得譖其榻。一旦而主複出,則異物藏而故物歸之矣。陰翳幾百年,乃降滌陽之王氣,天地亦雲勞矣。余讀史至此,而知天道固深遠也。
三、吳起殺妻求將
吳起,衛人。嘗學于曾子,母死不奔喪,曾子絕之。好用兵,事魯君,齊人攻魯,魯欲使起為將。起妻,齊女也,魯疑之。起急於見功,殺其妻以自明,魯遂以為將。去魯適衛,事魏文侯,屢戰有功,與士卒同甘苦。卒有病疽者,起吮之,多得軍士死力。去魏適楚,為楚大臣所殺。
論曰:吳起,名將也。在德不在險之一言,亦似聞道者歟?急功名而殺其妻,何殘賊乎!記曰:妻也者,親之主也。彼母死,且不奔喪,又何有倫紀哉?學術而無本,功名之所以殺身也。
四、韓信賣友成功
韓信為高帝大將軍,定魏伐代,擊趙下井陘,誅成安君,擒趙王歇,威震天下。欲北攻燕、東伐齊,用李左車先聲後實之謀,徇趙脅燕,燕服,將說齊。高帝先使酈食其說齊,七十餘城俱下。齊王田廣,信酈生語,撤備,漢兵日與縱酒。韓信忌功不自己出,恐分其名,渡河暗襲齊,盡殺曆下軍,直至臨淄。齊王恨酈生賣己,烹之,而走高密。當是時,酈生實不知也。信追廣至高密,斬楚將龍沮,遂平齊。自為假王以要漢,漢強許之。漢滅楚後,徙信為楚王。時項羽舊將鍾離昧素與信善,羽滅,窮敗歸信。信逼昧自刎,獻首於漢。高帝恐信反,偽遊雲夢,擒信,誣與陳簆謀反,為呂後斬于長安鍾室,遂夷三族。、
論曰:禍莫大於忌功,惡莫大於負心。信成不世之功,亦人傑矣。使酈生功成,當奏漢封之,不亦恢乎大哉!賣而烹之,以成厥名,豈有後祿乎?即漢捕鍾離,信能以死乞贖。高祖雄主也,封齒赦通,已見一斑。或可因信而赦昧,必不使功臣與其故人俱死。計不出此,殺昧求容,欲以釋猜主之心,難矣!他日臨刑,猶借兔死狗烹以自解。不曰天為二人報仇乎?
五、孟嘗君背齊自立
齊公子孟嘗君田文封于薛。周王三十七年,率韓魏伐秦,敗其軍,絕河渭,秦割河東三城以和。田文為蘇代所欺,欲連秦以固薛,故不攻秦。王時,孟嘗君去齊如魏,合秦、趙與燕伐齊。王走莒而死。襄王立,孟嘗君居薛,自立為諸侯,無所屬。死之日,諸子爭立,齊遂滅薛。
論曰:余讀四公子傳,信陵君居最,平原君稍鈍,而皆為國。惟孟嘗君養士,始終自為耳。然信陵、平原,皆得與趙、魏俱終,孟嘗絕嗣無後也。有天道焉!
六、李密負翟讓
隋李密,少多才略,志氣雄遠,為煬帝左親侍。嘗乘牛讀《漢書》,楊素見而異之。大業元年,乘隋亂助楊立感起兵。立感兵敗,亡命依翟讓,多授方略。讓推主其軍,號“魏公”,眾數十萬,後忌讓奪己權,詐以酒邀讓角射。待讓引滿未發,使健兒自後殺之,遂並其眾。唐武德元年,為王世充所破,密降唐,封為“刑國公”。殊不滿望,謀叛出關,為唐將所誅。
論曰:李密有有為之志,而無其才。當其扣書牛角之下,去人遠矣。白沙米散,《漢書》其未熟乎!既而觀其負翟讓,則一賊耳。賊安能成大業哉?
七、邴元貞負李密
元貞,本縣吏,坐贓亡命。因隋亂,從翟讓為寇。讓以為書紀。及李密說讓,自開幕府為魏公,遂用為長史。貞為人貪鄙狡薄,宇文溫嘗勸李密殺之,未果。及王世充大敗李密於邙山,元貞遂潛引世充於洛口,密不得已降唐。後謀出關,為唐所殺。唐高祖武德三年,王世充以元貞為滑州行台仆射。李密故將杜才幹守濮州,恨元貞叛密,詐以其眾降之。元貞自往招慰。才幹迎入,執之曰:“汝本庸才,魏公置汝元僚,不建毫髮之功,乃構滔天之禍。今來送死,是汝之分!”遂斬之。齎其首至黎陽,以祭密墓。遂以濮州降唐。
論曰:密負翟讓而殺之,以並其軍;元貞亦負密,而傾其業。宜有天道焉。貞能為讓報仇,杜亦能為密雪恥。負人者,天固負之。人亦無忘其本矣。
八、陸超之門生負義
南北朝齊蕭鸞弑其君昭業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大將軍,封宣城公。忌鄱陽王鏘等逼己,皆殺之。時晉安王子懋聞諸父死,不自安。防閣陸超之勸懋起兵誅鸞。力不能克,為鸞所殺。或勸超之逃,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懼。吾若逃亡,非孤晉安之眷,亦令田橫客笑人。”遂端坐俟命。超之門生謂殺之可得厚賞,密自後斬之。頭墜而身不僵,鸞令厚葬。超之門生亦令舉棺。棺墜,壓其首折頸而死。
論曰:超之仗義佐師,論危授命,其道力皆有大過人者。即尹公之端而受逢蒙之禍,超之或未知取友哉?何其得報之慘也。扶棺折頸,其也心喪也乎!
九、王負楊慎矜
唐玄宗朝,禦史中丞王與戶部侍郎楊慎矜,外兄弟也。以慎矜所引,得遷中丞,與之同列。慎矜猶子性畜之。時與李林甫相結,滋不平,共謀陷之。數與帝前佯為稱許,以相挑剌。帝惑之。乃與林甫作飛牒,言慎矜本隋後,家藏讖書,欲複隋室。帝大怒,遣客收矜,拷訊不服。命侍御史盧鉉索讖書於慎矜臥內,曰:“逆賊置之密室,今得矣。”慎矜不能辨,與兄弟慎余、慎名皆縊,以手指天而死。後二年,兄弟以謀反被族。
論曰:詩雲“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授,投畀有昊。”言讒言之罔極也。蝮螫毒人,以負心為快心矣。他日誅夷東市,鉉亦蕩為輕煙。然則,勢位機謀,終可恃乎!
一十?、盧鉉三負同寅
唐盧鉉者,玄宗朝。初,以禦史事外戚韋堅為判官,相得甚深。堅寵衰被劾,為李林甫所謫。鉉發其私以結林甫,遂殺堅。又善太府少卿張,及按楊慎矜獄,鉉誣殺之。時王寗方用事,專事。及得罪,鉉妄劾曰:“以牒索馬五百,我不與。”眾惡其反復,貶廬江長史。他日,見如平生,曰:“公何得來此?”願假須臾,遂暴死。
論曰:推井下石,小人之常。如虎爭餐,得肉者強。況彼哉?
十一、崔反戈為佞
唐神龍元年,張柬之、敬暉等既平武後之亂,中宗復位。又以武三思為司空,柬之等內不自安,以考功員外郎崔?為耳目。?見帝親任三思,乃悉以柬之及敬暉所謀告三思,為之謀主。三思複引為中書舍人,共謀殺柬之、敬暉等五人於遠州。三思死,乃附韋後。景龍四年,韋後弑帝,以?同平章事。及韋後誅,睿宗即位,?得幸于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為相,上不從。至涕泣以請,乃以?與陸象先同平章事,為中書令。初,?坐與譙王重福通書謀反,當死,為同列劉幽求營獲得免。即而?附太平公主,構陷幽求,流于封州,複命廣州都督周利貞使殺之。奸詭陰秘,反復叵測。開元元年,與太平公主謀逆,伏誅。
論曰:取兔絲而扶松柏,君子有以知其道之衰,然松柏死而兔絲終不能長生,得失之間,果可衡人品乎哉?吾甯為松柏矣。
十二、宋之問有才無行
宋之問,汾州人。偉儀觀,雄於才辯,詩律與沈期齊名,時人號為“沈宋”。唐武則天中,累轉尚方監丞。時張易之兄弟昵比寵甚,之問傾心諂附,至為奉溺器。及敗,之問貶瀧州參軍。後逃歸洛陽,匿友人張仲之家。會武三思複用事,仲之與王同皎謀殺三思,以安王室。之問得其實,陰使人上變,以乞贖罪。由是殺仲之,擢之問鴻臚主簿。天下醜其行。景龍中,遷考功員外郎,諂事太平公主,故見用。及安樂公主權盛,複往諧結。太平深疾之。中宗將用為中書舍人,未果。睿宗立,以其狡險盈惡,流之欽州,遂賜死。
論曰:花之太華者,其毒必蜇。味之太厚者,其害必臘。質薄者易敗,韻柔者難雅。文章盛而道德衰,枝葉繁而根本披。理有固然,情亦隨之。故黃鸝鸚鵡,可以供如簧之聽,不足當朝陽之一鳴。君子所以貴知人也。人可不為有才地乎!
十三、姚萇負秦秦
苻堅永興元年,遣兵擊斬姚襄。其弟姚萇以眾降秦,仕至龍驤將軍,督梁、益諸州軍。秦丞相王猛,屢以為患,欲剪除之。堅不聽,寵任愈篤。晉太元八年,謝玄破秦兵淝水,堅敗走還長安。萇與燕慕容垂俱叛,起兵北地,自稱後秦。堅敗奔五將山,為萇縊殺,後複掘堅屍,鞭撻剝裸,薦以棘坎而埋之。苻氏遂亡。萇死,子興立,得魏鐵佛氏赫連勃勃,亦悅而寵之。眷遇逾於勳舊。興弟邕以為勃勃貪猾,不可近也。興不聽,命為將軍,與沒奕幹鎮高平。後複配以雜虜二萬,鎮朔方。勃勃遂襲殺沒奕幹,而並其眾,自稱大夏。夏亦滅後秦。
論曰:虎狗固不可以恩遇也。當堅委命龍驤,倒阿授讖,固不意其為鞭屍棘坎之人也。然堅欲以危晉,萇反以亡秦,勃勃又伏於側而伺之焉。螳螂相捕,未有已時。饑鷹餓虎,肉飽奔揚。畜之者非也。吾于犬羊乎何誅?
因果正傳天史 卷六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六 貪十三案
一、石崇貪劫奢亡
晉石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慧,勇而有謀。父芑臨終,分財與諸子,獨不及崇。其母以為言,芑曰:“此兒雖小,後能自得。”年二十余為修武令,有能名。入為散騎郎,遷城陽太守,伐吳有功,封安陽鄉侯。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惠帝永康中,為荊州刺史,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穀,一名梓澤,送者傾都賬飲於此焉。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竹絲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蓞之徙,以奢靡相尚。愷以飴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柴紗步障四十裏,崇作錦步障五十裏。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樹柯扶疏,世所罕比。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甚惋惜,以為疾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七六株,條幹絕俗,光彩耀日,如愷比者甚眾。愷然自失矣。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萍、齏。嘗與愷出遊,爭入洛城,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每以此三事為恨,乃密貨崇帳下,問其所以,答曰:“豆至難煮,豫作熟末,客來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耳。牛奔不遲,良由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駛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因殺所告者。嘗與王敦入太廟,見顏回原憲之像,顧而歎曰:“若與之同登孔堂,去人何必有間?”敦曰:“不知余人雲何,子貢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當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其立意類此。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嘗時在金穀別館,方登涼臺,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妾數十人示之。皆蘊蘭麝,被羅彀,曰:“任所擇。”使者曰:“君侯服禦,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崇曰:“不能。”使者出而又返,崇竟不許。秀怒,乃勸趙王倫誅崇。崇亦潛知其謀,乃與黃門郎潘岳陰勸淮南王允、齊王以圖倫、秀。秀覺之,遂矯詔收崇及潘岳、歐陽建等。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君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崇曰:“吾不過流徙交廣耳!”及車載詣東市,崇乃歎曰:“奴輩利為吾家財。”收者答曰:“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時年五十二。初,崇家稻米飯,普地經宿,皆化為螺,時人以為族滅之應。有司簿閱崇水碓三十余區,蒼頭八百餘人。他珍寶、貨賄、田宅稱是。
論曰:崇為衛尉,多殺人掠財,而其諂佞賈充妻廣成君,而望塵而拜,多置園囿奴婢自荒。當時晉實孑弱,淫逸是起。至武帝借珊瑚以助愷,而其風不可挽矣。《晉書》雲:奢侈之費,甚於天災。不惟崇足殺身,實亦亡國之兆。他日諸王內亂而胡馬橫奔,金穀銅駝,荊棘滿目,不識綠珠笛聲,猶在樓中否?嗚呼,蘊利生孽,人生幾何,而不自足也。
二、桑弘羊牟利致族
漢武帝時,賈人子桑弘羊會心計,得幸於上,為致粟都尉。須大農,盡斡天下鹽鐵,置部丞滿天下,使遠方各以其物和商賈轉販,而相灌輸。置平准于京師,受天下之貨,賤置貴賣,欲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利。萬物不得勝踴,吏丞皆坐市列,天下騷然。帝方巡狩封禪,窮兵四夷。凡賞賜金錢,豐輒億萬,皆弘取足焉。帝悅之,賜爵左庶長。武帝崩,弘羊與燕王旦謀反,伏誅,夷其族。
論曰:善盜者,藝愈精而罪愈重,盜愈利而主愈害。弘羊心計折秋毫,鹽鐵貿販不顧王者之體,兵疲民困,漢岌岌乎殆哉!烹以致雨,即不叛亦宜。班固等之與仲舒、汲黯,並稱得人,謬矣!
三、董賢煽寵殺身
漢哀帝時,侍中董賢,為人美利自喜,和柔便辟,為上所幸,嘗與共臥起。妻得通籍殿中,女弟為昭儀。貴震朝廷。上為賢起大第于北闕下,窮極巧技。賜武庫禁兵、上方珍寶、東園秘器、珠襦玉押,無不備具。為賢起塚義陵旁,周垣數裏。尚書仆射鄭崇諫殺之。元壽二年冬,以賢為大司馬衛將軍。時賢年二十二。尚書百官,因賢奏事,親屬皆奉朝請。後置酒麒麟殿,上謂賢曰:“吾欲法堯禪舜,如何?”中常侍王閎曰:“天子無戲言。”乃止。帝崩,太后逼賢即日自殺,收其家財四十三萬萬,父恭與家屬徙合浦死。
論曰:敝冠不加於足,屨新不加於頂,上下之殊分也。賢以倡優弄臣,僭位元僚,終自夷滅。使賢得為老醜庸鈍之人,以斯役終,不亦善乎!非其器而盈之,求毀之道也。吾于賢何罪焉。
四、元載聚貨殺身
唐肅宗上元元年,以度支郎中元載為鹽鐵轉運使。元載敏捷巧算,善於奏對。上愛其才,委以江淮漕運使。載乃以豪吏為令,舉八年賦稅而並征之,不論有無,皆藉其家,謂之“白著”。嚴刑以斂,民窮皆為群盜。載賄結李輔國,上乃以之同平章事,領轉運使如故。專權自恣,賄賂山積,膏腴別墅,疆畛相望。旦數十區,名姝異妓,雖禁中不逮。帝盡得其狀。載嘗獨見,帝深戒之。然不悛。代宗大曆十二年,會有告載謀反者,上命收之,賜自盡。妻、子皆伏誅。有司藉載家財,胡椒八百石,鍾乳五百兩,他物稱是。遣中使發載叔父墓,斫棺棄屍,毀其廟主及大寧安仁裏二第,以賜百官。
論曰:人生中壽六十,除去老少不堪之年,能快樂者四十餘年耳。即極意溫飽,亦不至食胡椒八百石也。惟愚生貪,貪轉生愚。黃金雖積,不救燃臍之禍。三窟徒營,難解排牆之危。吾於此儕,亦大生憐憫矣。
五、劉巨容黃金殺身
唐昭宗時,劉巨容能燒藥為黃金。宦者田令孜求其方,不與,恨之,遂殺巨容而滅其族。初,黃巢作亂,巨容為山東南道節度使,大破之于荊門。巢敗走,或勸容急追,容曰:“國家善負人,留之為富貴之資。”賊遂猖獗。至此,為令孜所殺。
論曰:天地之大寶,天地之大權也。因之而貧賤富貴乎?人助帝王,鼓舞進退焉。使坐而可成,則天子不必貴,匹夫不必耕,四民五倫可以俱廢。故詐者往往以此媒利而得害。非特絕其子孫,且殺身焉。吾未見黃金北斗者,屬之點化家也。籲,愚哉!
六、楊駿貪位據權
楊駿,晉武帝後父也。晉太康十年,武帝不豫,駿侍疾禁中,遺詔同汝南王亮輔政。駿改易要近,置其心腹。及帝崩,惠帝立,以楊氏為太后,駿逐汝南,自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以聽。入居太極殿,以虎賁百人自衛。惠帝後賈氏,險悍多權略,與太后楊氏不和。駿忌之,以其甥段賡、張劭典禁兵,掌機密。凡有詔命,必呈太后,然後行。馮翼太守孫楚曰:“公以外戚,當伊、霍之任,不與宗室共參萬機,禍至無日矣。”駿不從。元康元年春三月,賈後使黃門董猛等謀殺駿,啟帝作詔,帥殿中四百人圍其第。駿逃入廄,殺之。妻、子、親故皆夷三族,皇太后亦廢,為賈後所殺。
論曰:嘗觀外戚當樞密之任,未有不覆者,其勢不能全也。駿以小人之材,而譖處台鼎,當乘危改詔之時,天已誅之矣。此衛青所以閉門謝客也。
七、元顯父子爭權
晉安帝隆安初,會稽王道子進位太傅、揚州牧,假黃鉞,以王國寶、王緒為心腹,威震內外。世子元顯年十六,聰警有雋才,性狡悍淫苛。道子以為征虜將軍。隆安三年,道子有疾,無日不醉。元顯諷朝廷,解道子揚州以授己,引樹親黨,生殺任意,朝貴皆畏之。時謂道子為東錄,元顯為西錄。東錄門可張羅,西錄車騎填輳,特晉室虛竭。元顯聚斂不已,富擬帝室。元興元年,桓玄舉兵,以討顯為名入建康,父子皆被殺。
論曰:以利交者以利敗,以勢交者以勢敗。蓋因乎其本也。父子猶然,勢利於人濃矣。記曰:蛾子其時術之,此之謂矣。
八、劉後貪鄙敗國
劉後,五代唐李存勖後也。後生于寒微,其父為窮卜。幼時被掠入宮,遂得幸。性狡悍淫妒,與諸夫人爭寵,以門第不高恥之。其父往謁,後曰:“妾父已死,何物窮醜,敢來辱人。”笞而逐之。拜河南尹張全義為假父,幸其第。好蓄財聚斂,薪蘇果茹,皆販鬻之。四方貢獻,各分為半,一上天子,一上中宮。故寶貨山積,用寫佛經施尼僧而已。莊宗同光四年,唐軍食不足,百官表請發內庫財。後聞之大怒,於屏後出,妝具銀盆及三皇子于外,曰:“請鬻以給軍。”百官惶懼而退。及莊宗被弑,後不親視,急囊其金玉,系之馬上,與李存渥逃于晉陽,遂與通焉。存渥為亂軍所殺,劉後為尼,李嗣源遺人誅之。
論曰:牝雞司晨,維家之索,余於愚婦人也何誅?
九、蔡確擠人謀位
宋神宗元豐二年,蔡確附王安石用事,薦為監察禦只。善揣摩人意,凡安石新法,皆出確力。知帝厭安石,帝欲罷知制誥熊本,而代其職知制誥。又欲得臺端,因論中丞鄧潤甫等,帝遂罷潤甫,使確代為中丞。時元絳參知政事,確欲圖之無隙。會有告絳子受賄者,確深其獄,連係數百人。使獄卒困之一室,凡飲食糞穢,溷為一器,問之遂承。確因劾絳而代其位,為參知政事。確自居官,皆以起獄謀人位而得之,道路叱詛,而確優遊得計焉。哲宗元蒨元年,確有罪免,以怨謗貶竄新州而死。
論曰:有埋棘於坎,以陷往來者,因而自陷焉。然後尤棘之不仁焉。不曰棘之,性固如是乎?吾於棘乎無誅,吾不知樹棘者之何心?
一十、張康國附權得鴆
宋哲宗紹聖中,蔡京複治王安石新法,薦康國為助。及京為宰相,定元蒨党議,康國皆力贊之,故京屢薦引,不三年,自轉運判官,為尚書左丞。徽宗崇寧四年,以康國知樞密院事。康國見位與京逼,漸為崖異。帝亦惡京專愎,陰令康國排之,許以為相。於是二人之怨日深。大觀二年,康國朝退,仰天吐舌,至待漏院而卒。人以為京鴆之雲。靖康元年,京亦伏誅。
論曰:諤諤,虎豹相。惡之來也,已則取之。
十一、蔡京父子相妒
徽宗崇甯元年,以蔡京為翰林學士,承旨進位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侍郎。京天性凶譎,舞智禦人,為王安石、章莅所擢用。屢罷屢起。至是複追貶司馬光等四十四人官,立党人碑於端禮門。凡司馬光等一百二十人等其罪狀,謂之奸惡,請禦書為文刻石。詔党人子弟毋得至闕下。毀司馬光等像于景靈宮,除秘閣程顥名,逐其生徒,不許聚講。崇寧二年,京又自書黨人大碑,頒行州縣,令監司長史廳皆刻石。有石工安民當鐫字,辭曰:“司馬相公,天下皆稱正直。今謂奸邪,民不忍刻也。”官府欲罪之。民泣曰:“彼役不敢辭,乞免鐫‘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後世。”聞者愧之。大觀元年,蔡京子攸為龍圖閣學士兼侍讀。京以專政日久,帝眷漸疏。攸權勢日盛,與父相輒。由是父子之間各立門戶。一日對客,遽握京手,作診視狀曰:“大人脈勢舒緩,得無不安乎?”明日,使人勒京以疾致仕。加攸開府儀同三司,寵輸於京。欽宗靖康元年,竄京於儋州,其子孫二十三人分竄遠地。遇赦不移死於道,攸亦被誅。
論曰:良弓之子,必學為箕,言其善述也。其父殺人,其子必學為劫,則又有倍焉者矣。擠賢謀位,至移于父子。權勢之於人,甚矣哉!
十二、盜殺王黼
黼美丰姿,有口辨,寡學而多智,善佞附蔡京,一歲三遷。徽宗宣和元年,以為尚書左丞,賜第城西。日導以教坊樂,供帳什器,悉取於官,寵傾一時。凡帝所為花石艮嶽,窮兵極欲,皆出黼計。宣和二年,以為太保太宰。以黼力主攻遼,進位太傅,賜玉帶,總治三省事。及金張玨以平州來歸,黼力主納之,遂開金人邊釁。五年,帝幸黼第觀芝,夜歸醉不能語,幾至生變。欽宗靖康元年,金人粘沒喝分道入寇,渡河圍汴。黼聞變,私逃載其孥以東。詔貶永州安置,盜誅于雍邱,妻、子俱死。
論曰:禾蟲生蠹,還自克我。當黼載孥私奔之日,佞計已窮而為天所戮。嗚呼,君子于黼也何誅!
十三、盧坦不治敗子
唐盧坦罪保衡,為河南尉,清正有能名。時杜黃裳為尹,有宦家敗子與惡人游破產者。尹使坦治之。坦曰:“凡居官廉,雖大臣必無厚蓄。蓄其財以貽子孫者,必剝下以致之。如子孫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不若恣其不道,以歸於人。”
《漢書》曰:東海疏廣,為太子太傅,兄子受為少傅,皆道高有師範。時天下升平,太子每朝進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朝廷以為榮。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宦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歸老故鄉,以壽命終,不亦善乎!”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即日移病,賜告掛冠歸。”上嘉之,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上命公卿大夫,設祖道供帳於東門都城外以榮之。送者車數百輛。道路觀者曰:“賢哉!”二大夫至,為之泣下。廣既歸鄉里,日令家人設酒食,請族人賓客歡,數問其家,金餘幾促賣以供具。鄉人為謀,令立產業,以貽子孫。廣曰:“吾豈老悖不念子孫哉?願自有舊田裏產業,可耕其中,以供衣食,使與凡人齊。今複增益之,是教以惰耳。且子孫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夫富者,眾之怨也。吾不欲益其過而生怨。”
論曰:吾不知此公有敗子否?
因果正傳天史 卷七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七 奢十四案
一、徽宗花石綱
建中二年,供奉官宦者童貫,性巧媚,先事奉承,以故得幸。嘗詣三吳,訪書畫、奇巧、屏帳、扇帶之屬,以達禁中。帝悅之,遂命貫置禦囂所于蘇杭。牙角犀玉、金銀藤竹,曲盡其巧。匠役雕鏤日數千。蘇州人朱、給事蔡京,知帝垂意花石,密取浙中珍異以進。初致黃楊三本,帝大悅,後歲之增加,舳艫相接,浮於淮汴,號為“花石綱”。乃命領應奉局,以督綱事。搜岩剔藪,一木一石,傾人家產,不可勝記。政和四年,築延福宮成。於是,文禽異獸,名木佳花,實滿園囿。怪石岩壑,宛如天成。又多為村店茆房,不施文彩,每秋風夜靜,禽獸悲鳴,徹於都下。識者知其不祥。政和七年,置提舉御用人、船所。時東南監司、兩廣市舶,各有應承。於是,靈璧、太湖、慈溪、武康諸石,二浙竹木,福建荔枝,南海柳實,四川雜樹,文竹文石等物,皆越海渡江。毀橋樑,鑿城郭而至矣。宣和四年,以延福宮小不堪居,又築萬歲山于宮中,名曰“艮嶽”。岳極峻,周十餘裏。朱于太湖取石,高廣數丈,載以大舟,千人挽之,數月乃至。高九十步,為第一峰。環山鑿流,迂回幽曲。中間岩洞池館,佳名異狀,不可殫記,古今所未有也。欽宗靖康元年,金人斡離不渡河,徽宗出奔,金人遂圍汴京。李綱固守艮嶽。峰巒皆為石,命民取亭台花木以為薪。至靖康二年,金人粘沒喝劫徽、欽二帝及諸皇子、妃主三千人北去,童貫、朱等亦伏誅,中原遂沒而宋祚南遷矣。
論曰:禽魚花木,山人幽士,藉以娛性而無損高致。人君好之,則以亡國,何哉?尤物無常,入人之嗜癖而成妖。故懿公以鶴亡,徽宗以石滅,良由六賊在心腹故也。卒之艮嶽排空,夜月泣妖狐之榻;絳宮淩漢,秋風吹羯虜之塵。琳廊翠,轉眼邱墟,赤血滿郊,父老灑東山之淚矣。嗟夫!露臺而惜中產,文帝所以不可及也。
二、叔寶驕奢亡陳
陳叔寶至德二年,起結綺、臨春、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皆以沉檀為之,金玉珠翠為飾。珠簾寶帳,服玩瑰麗,近古未有。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置花卉。上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複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士,日與文士十餘人侍宴後庭,謂之狎客。共飲酒賦詩,采其豔麗者,被以新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君臣酣歌,自夕達旦,張貴妃名麗華,性敏慧,有神采,善候人主顏色,又有魘魅之術,置淫祠于宮中,聚女巫鼓舞。百司啟奏,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斬諫者傅、章華等,於是大臣從風諂附,賄賂公行。尚書孔范與孔貴嬪結為姊妹,陳主大悅。隋開皇八年,隋主下詔伐陳,暴陳主之惡,寫詔三十萬紙,遍諭江外。正月朔,陳主會朝,大霧四塞,陳主昏寐,到晡乃寤。是日,隋將賀若弼、韓擒虎引兵濟江,諸將迎降。陳主乃從宮女十余出景陽殿,同張麗華、孔貴嬪共投井中,遂就擒,陳亡。
論曰:吾觀叔寶,始末一浮蕩癡子弟耳,嬖寵豔妃,窮奢金碧,以詩酒謔浪亡天下。至於亡國不恥,猶向隋主乞官。高祖曰:“此子想無心肝耶?”他日回首明月,留連故國,終以詞而殺身。蓋亡國之主,每多才藝;敗家之子,每有聰明。吾觀于陳、隋,信然!
三、蜀主衍繒山
五代蜀主王衍,王逮之子也。驕癡荒縱,不理政務。蜀地產錦繡、珍玩,衍積之如山。列錦步障擊球,晝夜栍異香不斷。結錦繡為山,其上列宮殿樓觀。每為風雨所敗,則以新者易之。山前穿渠,以雜錦鋪于水中,洞澈耀目。或樂飲繒山,則浹旬不下。或乘船夜歸,則萬炬前引,水光錦色,光耀奪人。宴群臣于宣化苑,與宮女雜坐,唱和淫狎,無所不至。唐莊宗同光三年,興師滅蜀。王衍銜璧輿櫬出降。所得金銀繒錦以千萬計。明年,殺衍而夷其族。
論曰:惟彼天蠶,厥絲實艱。口市其巧,身乃受煎。一女不織,或授之寒。蜀僭乘運,褻用錦紈。嗟乎!是為天之所癉!
四、繆醜公
晉何曾為司空,奉養過於人主,日食萬錢,每對客曰:“無可下箸處。”及卒,博士秦秀議曰:“曾驕奢過度,名被九域。生極其情,死又無貶,王公貴人,複何畏哉!”謹按諡法:“名與實爽曰‘繆’,怙亂肆行曰‘醜’,諡‘繆醜公’。”懷帝永嘉中,曾子邵日食二萬,弟綏及機羨侈汰尤甚,與人書疏,詞禮簡傲,識者知其不免。及五胡之亂,何氏無遺種焉。
論曰:嘗考《晉書》,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又曰:“蘊利生孽,口腹之欲,何窮之有?晚食當肉,所以不願乎膏梁也。
五、楊收以賄亡身
唐懿宗鹹通中,尚書左丞裴坦子娶宰相楊收女,資送甚盛,器皿飾以犀玉。坦見之怒曰:“楊收破我家矣!”立命壞之。已而,收竟以賄敗,流於州,賜死。
論曰:余見叔世婚媾,多扳權勢,以資送為厚薄,人情日下矣。至於羽毛空飾而質幹悴殘,亦何益哉!故君子觀傳家之奢儉,而知世澤之永促焉。
六、太平公主
公主,高宗第三女也。武後所生,沉敏多權略。後以為類己,獨愛幸。初嫁駙馬薛紹,紹死,嫁武攸暨,生三子。開府賜官屬,給衛士,食邑五千。嘗薦張昌宗兄弟入侍。及二張誅,複為己功,贈封邑,其權愈重。中宗立,韋後、上官昭容用事,自以謀出主下,甚憚之。主益橫,以金帛推進賢士,有所論薦,旋踵將相,天下翕然相向。及玄宗將誅韋氏,主預密謀。事定,將立相王,未有以發其端者。主顧溫王,乃兒子可劫以為功,乃入見王,曰:“天下事歸相王,此非兒所生。”乃掖王下乘輿服進。睿宗即位,由是權傾天下,三子皆封王。朝廷大事,非關決不下,宰相就第咨判,天子畫可而已。主侍武後久,善測人主意旨,先事逢合,無不中者。田園甲第,僭擬宮省。吳蜀嶺嶠,珍奇詭怪,充於家。非觀池樂游,原以為盛集。供帳聲伎,與天子等。侍兒曳紈者千人,隴右牧馬至數萬匹。時宰相七人,五出其門。賕謁紛紜,奔走天下。玄宗以太子監國,使岐王總禁兵。主恚權分,召宰相廢太子。於是,宋、姚元之不悅,請主出東都。主大怨望,太子懼,奏斥姚、宋以釋怨。開元元年,主忌太子明,又宰相非其党,決意謀反,與尚書左仆射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等畫期謀逆。太子得其奸,召內外文武大臣,先發斬之。諸子党與死者數千人,藉其田資寶玩,凡三年不能盡。
論曰:讀唐史而至宮闈,亦醜矣哉!蓋開國不端而帷薄多隱,傳至高宗,乃有武後之禍。母儀相援,以此而責女子之為,邁種也難矣。存之為明鑒雲。嗟夫!喋血一朝,卒有女主三朝之禍。黃台瓜盡,幾不血食。吾不為武後作史者有說焉。
七、安樂公主
公主,中宗最幼女,韋後與帝遷房陵而生。故尤愛之。下嫁武崇訓。帝復位,光豔動天下,侯王將相,率多出其門。與太平等七公主,皆開府。公主府官屬尤濫,屠販納貲,皆降墨敕,斜封授之,故號“斜封官”。嘗請昆明池為私治,帝曰:“先帝未許於人。”主不悅,作定昆池以傲之。司農卿趙履溫為繕沼,累石肖華山磴,約略橫斜,回淵九折,凡延袤數裏。又為寶爐,鏤怪獸奇禽,間以珊瑚、硨磲不可勝計。崇訓死,主素與武延秀亂,即嫁之。是日,假後車輅,自宮送至第。帝與後禦安福門觀之,大赦天下。奪臨川長公主宅以為第,第成,禁藏空殫,掠人子女為奴婢。禦史不敢問,朝廷騷然。及臨淄王誅韋後,主方攬鏡作眉,聞亂,走至右延明門,兵及斬之,追貶悖逆庶人。趙履溫諂事之,嘗自褫朝服,以項挽車。及庶人死,蹈舞承天門,呼“萬歲”。臨淄王斬之,父子同刑。百姓疾其興役,割肉殆盡。
論曰:古未有唐室公主之亂也。乘女主專朝之亂焰,散為群陰,政出私門,與人主爭權。至履溫褫服挽車,士風斯下矣。侈過災生,不亦宜哉!
八、同昌公主死奢靡
公主,唐懿宗郭妃之女也。上特愛之。鹹通十年,適右拾遺韋保衡。傾宮中珍玩,以為資送。賜第窗戶,皆飾以雜寶;井欄藥臼,以金銀為之。賜錢五百萬緡,他物稱是。一年,公主薨,上痛悼不已,殺醫官二十餘人,收其親族三百餘人系獄。鹹通十二年,葬,諡文懿公主。以服玩殉葬,每物皆百二十輿。錦繡珠玉,輝煥三十餘裏。樂工李可及作《歎百年曲》,舞者數百人。以雜寶為首飾,八百匹為地衣,舞罷珠璣覆地。後數十年,黃巢之亂,東京千里無煙,天子蒙塵,妃主有餓死者,發公主之陵,揚骨於外。乾符元年,韋保衡賜死。
論曰:夫人祿以德配,祿盡而命絕。福因材授,福過而災生。故儉曰吉德,奢為凶媒,君子不敢居其盡也。懿公竭天下以奉一女,亦極矣。女以奢死而猶不悟,愛之固殺之乎!
九、寶釵為妖
唐永甯王相國涯居位,有女適竇氏。一日歸,請王曰:“玉工貨釵,值七十萬錢,求沽之。”王曰:“七十萬錢,豈於汝惜?但釵值若此,乃妖物也。禍必隨之。”女不敢複言。後釵為外郎馮球妻首飾,涯聞之曰:“為郎吏妻首飾有七十萬錢,其可久乎?”馮為相國賈門客,後得罪於其仆,酒中置毒而死。玉釵轉貨,不知所歸。出《唐書》。
論曰:物無常,罪鍾情,維奢生禍,維儉生福,福由儉來。君子之?,君子之所不費兮,君子之所貴!
一十、盧多遜父知其敗
盧多遜,父億,性儉素,恬于榮進,以少府監告老,歸洛,棋酒自娛,不親俗事。及多遜參大政,服玩漸奢,億歎而泣曰:“家本寒素,今富貴驟至,不知稅駕所矣!”多遜果敗。
十一、韋堅開河擅寵
唐玄宗時,京兆人韋堅以外戚寵。由秘書丞曆長安令。有幹名,督察善聚斂,玄宗喜其才,擢陝郡太守、水陸運使。漢有運渠啟關門西,抵長安,引山東租賦。堅乃占咸陽壅渭為堰,絕灞滬,東注永豐念下,複與渭合。初,灋水銜苑左,有望春樓。堅於下鑿潭通漕,用工億萬。二年成,帝升樓臨觀。堅預取洛、汴小斛舟數千,貯之潭,命篙工舵師,皆大笠、侈袖、芒履,為吳楚商服,每舟署某郡,以所產布陳其上。若廣陵,則銅器、官端、綾繡;會稽則羅、吳陵、絳紗;南海玳瑁、象齒、珠、沉香;豫章則飲器、青磁、茗鐺、釜;宣城則空青石、綠蕉、葛、蚺膽、翠羽、珍貝等物。船皆尾銜,舟接進數十裏不絕。堅自造《竹枝詞》十余曲,名得寶歌,命吏唱習。自衣缺胯衫,錦半臂,絳冒額,立艫前,倡人數百,皆巾鮮冶,齊聲應和。鼓吹合作,船次樓下。堅跪取諸郡,輕貨獻於帝,以給貴戚、近臣。上乃牙盤食珍,窮水陸府縣教坊,音樂迭作。帝大悅,擢堅左散騎常侍,賜舟工錢二百萬。名潭曰“廣運”。進堅兼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等使,又兼禦史中丞,封韋城縣男。宰相李林甫忌之。堅姊為皇太子妃,林甫誣堅謀反,欲立太子。帝大怒,藉其家,妻、子、兄弟皆遠謫,歲中遣官賜死。初堅鑿河,多壞民居室、塚墓,起江淮至長安,剝斂償輸,鉤索滿獄,至堅死乃止。
論曰:虎善食猱,每嘯則群猴伏其前,恣取食焉。猱有最黠者,自雲善搔癢。虎遣之搔,毛髮膚裏,無不中竅,虎以為忠己也。任其爬搔拂抑,醒而蘇者再,虎殊不覺。猱因徐取虎腦啖之,且啖且搔。虎曰:“爾何食?”猱以腦進。虎曰:“忠哉,猱也!舍其所欲而及我!”須臾,猱躍上木,虎腦竭而死。佞臣之以貨進君也。何異以腦進虎乎?雖然木盡蠹亡,未有能終其身者也。
十二、王鉷驕奢得主
唐王鉷為監察禦史,按獄深丈,玄宗以為才,拜禦史中丞,進兼京畿關內採訪等使。宰相李林甫方興大獄,以險,刻好利,倚之為鷙擊狼噬,無不中者。又厚誅斂,向天子意,妃禦服玩脂澤之費,取錢钜萬億計,取給焉。帝以有富國術,兼京兆尹,加領內外三十餘使。聲焰薰灼,天子賜遺相望,雖楊國忠不及也。子准為衛尉少卿,以鬥雞禁中供奉。過駙馬都尉宅,永穆公主親視供具。准以彈彈駙馬巾,折玉簪為樂。凡郡縣候准經過,饌具倡樂,過於乘輿。弟,忿戾凶淫,嘗召術士謀為不軌,畏泄殺之以滅口。安定公主子韋會者,竊語之。聞知,收會長安獄,夜縊死,還其屍。雖權近惕息,不敢問。進封太原縣公兼殿中監。十一年四月,弟謀反事覺,夷三族。有司藉其家,數日不能遍至。以寶鈿為井幹,引泉激溜,號“自雨亭”。奢侈類如此。
論曰:猴冠鼠舞,群聚生賊;竊位樹威,磨牙凶赫。器滿則覆,輻摧輪傷;眾惡之堂,卒以自殃!
十三、寶裝溺器
五代蜀主昶,淫侈無度,為宋太祖所滅。太祖嘗見其寶裝溺器,命撞碎之。曰:“以七寶飾此,當以何器貯食?所為如是,不亡何待!”
論曰:呆哉,此物!巧於自殺。
十四、江南奢報
六朝梁高祖之末,建康士女爭尚豪華。或日食不下數千,一室費可巨萬。糧無半夏之儲者,外有千金之表。自侯景之亂,輸運隔絕,又以連年旱蝗,草根木葉,食之皆盡。百姓父子相食,存者百無一二。貴戚豪族,皆自出采樵,填委溝壑,白骨成邱。富室或衣羅綺懷金玉而死。
論曰:王曰:“無事以當貴,知足以當富,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君子知足則無所不足。”又曰:“口腹之欲,何窮之有?平居儉用,亦惜福延壽之道。”
因果正傳天史 卷八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八 驕十六案
一、武乙得天
商武乙無道,為偶人,謂之天神。與之博,令人為行天。人不勝,乃辱之。又為革囊盛血,仰而得之,名曰“得天”。田於河洛之間,迅雷震死。
論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愚哉武乙,以天為戲!有殷其雷,胡為乎來哉?
二、宋康王射天滅國
宋有雀生,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康王喜,起兵滅滕,敗齊楚魏,取地數百里。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為長夜之飲于宮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之。堂上之人應之,門外之人又應之。至於國中無敢不呼者。天下謂之“桀宋”。齊伐之,民散城不守,王走死璂。
論曰:天何罪乎?宜若有罪然。無故生而驕之,此天之所以取射也。曰:“射之不中,奈何?”曰:“中之矣”。自射其心是矣。
三、智伯驕愎反禍
晉卿荀瑤智伯氏,于趙、韓、魏諸卿最強,滅範中行氏,分其地,以為己邑。晉出公怒,欲告齊魯以伐之。智伯反攻公,公奔齊,道死,乃立昭公魯孫,驕而專其政。智伯襲衛還,宴三卿于藍台,知襄子戲韓康子而侮段規。知國聞之,諫曰:“主不備,難必至矣。”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孰敢興之?”對曰:“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君一宴而辱人之君相,又弗備,曰‘不敢光難’,夫誰不可喜而不可懼?蟎蛾蜂蠆,尚能害人,況君相乎?”弗聽。丙戍智伯請地于韓康子,韓康子欲弗與。段規曰:“智伯好利而愎,不與將伐我。不如與之。彼狃於得地,必請於他人。他人不與,必向之以兵,則我得免於患而待其變。”與之。智伯悅。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與,任章曰:“無故索地,諸大夫必懼。吾與之地,智伯必驕。彼驕則輕敵,此懼則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人,智伯必不長矣。不知與之以驕智伯。”桓子曰:“善。”亦與之。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之。襄子奔晉陽。圍而灌之,城不沒者三板。智伯行水,魏桓子禦,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之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襄子乃陰與約,決水灌智伯軍,韓魏合擊之。大敗,遂殺智伯,滅其族而分其地。趙襄子漆智伯之頭,以為飲酒。
四、夫差報越而驕
李之役也,闔閭死,夫差立為吳王。元年,以伯爕為太宰。習戰射,使人立於門,曰:“夫差,爾忘越王殺爾父之仇乎?”出入必應。三年,敗越於夫椒,遂入越。越以甲士五千,棲於會稽,遣大夫種,因太宰爕以行成。吳將許之。伍子胥諫,不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吳與越平。初,吳之始用兵於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成,而吳伐之,必受其凶。”九年,吳北伐齊,越子來朝,王及諸大夫皆有賂。子胥曰:“是豢我也。”諫又不聽。及敗齊于艾陵,賜子胥屬鏤劍以死,曰:“盈必毀,天之道也。樹吾墓,可材也,吳其亡乎!抉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之入也。”十四年,夫差驕益甚,北會諸侯于黃池,爭長。是時,國內空,王居外久,士卒罷敝,勾踐伐吳,虜太子友。吳乃厚幣以與越平。十八年,越益強,敗吳師於豎澤。二十一年,遂圍吳。夫差使王孫雄行成於越,亦如會稽之事。勾踐欲許之,範蠡曰:“聖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弗成,天有還形。天節不遠,五年則反;小凶則近,大凶則遠。今君王不斷,其忘會稽之恥乎?”乃不許,欲遷夫差於甬東,予百家居之。夫差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今陷此?”遂自剄。越滅吳,誅太宰爕而歸。
論曰:夫差之敗,以不聽子胥殺勾踐乎?非也。夫差之亡,非在釋勾踐時也,在黃池爭長時也。使吳能勤政修德,恭儉愛民,如初年報越之時,即百勾踐安能報吳哉?釋越愈以重吳耳。乃館娃歌起,花徑香浮,使霸業雄心消沉於蛾眉弱骨之中,非越滅吳,吳自滅也。天之所亡,越乘其弊矣!
五、苻堅驕兵天敗
秦苻堅弑秦主生而自立,以王猛為司隸校尉,軍國事皆委之。燕慕容垂以內難奔秦,以為冠軍將軍,晉太和五年,秦使王猛伐燕,執燕王暉,遷鮮卑四萬戶于長安。陽平公融以為憂。晉甯康元年,秦光明殿有人大呼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複遺!”堅命執之,不復見。及王猛疾篤,堅訪以後事,猛曰:“晉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不可輕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卒。晉太元七年,堅令群臣於太極殿,謀欲伐晉。群臣以為不可,獨冠軍慕容垂勸之行。明年八月,遂大舉入寇。民每十抽一丁,其良家子少年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長安戎卒六十余萬,騎兵二十七萬,以慕容垂為前鋒,姚萇為龍驤將軍。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旌旗金鼓,照徹天地。晉以謝石為征討大都督,謝玄為前鋒,與將軍謝琰、謝彬等帥兵八萬拒之。秦兵逼淝水而陣。玄使謂秦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置陣逼水,此持久之計,非欲戰也。若移陣少卻,使我真得渡以決勝,可乎?”融信之,麾兵使卻。因退不可止。玄引兵渡水擊之。融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自相踐藉而死者蔽野塞川。聞風聲鶴唳,皆為晉兵。死者十七八,堅單騎走歸。慕容垂遂自立為燕王,姚萇亦起兵為後秦,大破秦兵,執堅於五將山,殺之,遂符甲申乙酉之讖。
論曰:當堅以投鞭斷流之眾,南下襄沔,已目無全晉矣。桓沖以根本入援,安石借放遊坐鎮,亦無策之極也。卒乃乘天之勝,坐敗驕虜,天定勝人,信不誣哉!
六、魏齊無禮範雎
范雎,魏人也。字叔。昭王時,與魏中大夫須賈同使于齊。齊王雅重雎名,賜雎金。須賈忌之。歸魏告相魏齊曰:“雎以陰事私語齊,因得齊金。”魏齊大怒,笞擊雎,折脅折齒,幾死,以簀卷置廁中,使賓客醉皆溺雎。雎佯死得脫,更名張祿,西走秦。見秦王,大悅,立談而拜相,逐穰侯,廢太后,封雎為應侯。當是時,秦以張祿為相而魏不知,以為範雎已死矣。秦欲東伐韓魏,魏王恐,使須賈如秦。雎因微服行見賈,為之禦車。賈憐其不死,贈以袍,曰:“范叔一貧至此哉?”因避去,門下曰:“此吾相張君也。”賈大驚,肉袒膝行,泥首請死。范雎乃大張帷帳鐘鼓,列美人、武士,請秦之諸侯、大臣,與坐堂上,奏樂設食,裸坐須賈於堂下,置豆其前,令黥徙夾而馬食之。曰:“吾所以不殺汝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情耳。為我告魏王,急持魏齊頭來。不然,我且屠大樑!”須賈歸,魏齊自剄。
論曰:夫虞卿,天下賢人也。以魏齊之故,不重卿相之位而與之間行,困于梁趙,必有所以取之者矣。齊乃居高不察,信讒而辱士,卒取喪身。《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然則富厚勢位,固可恃乎哉!
七、衛侯殺嬖人渾良夫
衛靈公世子蒯聵,得罪于南子也,出奔。靈公卒,聵之子輒嗣位。拒聵不得入,居於戚。蒯聵之姊適孔文子生悝,其仆渾良夫長而美。文公卒,與內通焉。孔姬常使人視太子于戚,聵與之言曰:“苟使我入國,服冕乘軒,三死無與。”與之盟,為請于伯姬。良夫與太子入,舍于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假以姻妾,遂入,適伯姬氏。既食,伯姬杖戈而先,與良夫共迫孔悝于廁,強盟之,遂劫以登臺,使石乞孟潄殺季路,輒出。
八、田蚡呼服謝罪
(原版原有缺文)。……田蚡大怒,未發。及以太后詔,往賀。魏其起行酒,武安稍倨。夫怒複侵武安,並辱列侯。武安遂縛夫劾不敬,當棄市。魏其救夫急,因短武安。太后怒,以十二月晦,矯召殺魏其灌夫於渭城。明年春,武安君病,見魏其、灌夫共殺之,呼服謝罪而死。
論曰:三人皆有現報焉。竇嬰以椒房之親,僭位列侯,親替不衰,不能杜門謝士,以觀世變,悻悻然與貴戚侮,亦過矣。田恃權快憤,逞兇德而誰何,卒至夢囈呼服,以償以魄,何道之速也。若夫好勇不好學,履虎而噬人,灌夫豈可宗乎?
九、單子知三郤之亡晉之興
《國語》曰:柯陵之盟,單襄子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郤錡見其語犯,郤錡見其語迂,郤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郤犨之譖。單子曰:君何患焉。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郤當之乎?”魯侯曰:“寡人懼不免于晉。今君曰將有亂,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單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見晉君之容,聽三郤之語矣,殆必禍者也。夫君子目以定體,足以從之。是以觀其容而知其心,目以處義,足以步目。今晉侯視遠而足高,目不在體而足不步目,其心必異矣。目體不相從,其何能久?氏,晉之寵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戒懼矣。高位實疾僨,厚味實臘毒。今伯之語犯叔迂季伐,犯則淩人,迂則誣人,伐則掩人,有是寵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誰能忍之?雖齊國子,其將與焉。立于淫亂之國,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齊其有乎?”是年,晉殺三郤。明年,晉侯弑於翼東門,齊人亦殺國武子。初,晉伯宗、伯州犁、欒弗忌,皆賢大夫。三郤譖而殺之。州犁奔楚。韓獻子曰:“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紀也,而驟絕之,不亡何待?”故終不免。《國語》曰:晉孫談之子周適周事單襄公,立無跛,視無還,聽無聳,言無遠,晉國有憂,未嘗不戚,有慶未嘗不怡。襄公有疾,召其子頃公而告之曰:“必善晉周,將得晉國。其行也文,能文則得天地。天地所祚,小而後國。晉仍無道而鮮胄,其時失之矣。必早善晉子其當之也。”乃厲公被弑,迎而立之,生十四年矣。是為悼公,後霸晉。
論曰:單子知其道乎?聽言而知亡,觀行以知興。子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單子之謂矣!
一十、王季子知魯叔孫氏之亡
《國語》曰:定公八年,使劉康公聘于魯,發幣于大夫。季文子、孟獻子皆儉,叔孫宣子、東門子家皆侈。歸,王問魯大夫孰賢,對曰:“季、孟其長處魯乎,叔孫、東門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對曰:“臣聞為臣必臣,為君必君。寬肅宣惠,君也;敬恪恭儉,臣也。寬所以保本也,肅新以濟時也,宣所以施教也,惠所以和民也。本而保則必固,時動而濟則無敗功,教施而宣則遍,惠以和民則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長保民矣。其何事不徹?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業也,恭所以給事也,儉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則不違,以恪守業則不懈,以恭給事則寬於死,以儉足用則遠於憂。若承命不違,守業不懈,寬於死而遠於憂,則可以上下無隙矣。其何任之不堪?上作事而徹,下能堪其任,所以為令聞長世也。今夫二子所儉,儉其能足用矣。用足則族可以庇。二子者侈,國家弗堪,亡之道也。”王曰:“何?”對曰::“東門之位,不若叔孫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益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早世猶可,若登年以載,其毒必亡。”十六年,宣公卒。赴者未及,東門氏來告亂。子家奔齊。簡王十六年,魯叔孫、宣伯亦奔齊。
論曰:有味乎!登年以載其毒之語。君子當用三複矣!
十一、王氏一門五侯
漢成帝元年,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夏四月,黃霧四塞。諫議大夫楊興以為諫,不聽。又封王譚、王尚、王立、王根、王逢時,同日皆為列侯。由是權傾中外,爭以奢侈相尚。適嘗病欲避暑,從上借光明宮,穿城引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舟。所作土山漸台,象白虎殿。時司隸尹光知其奢僭不軌,不敢舉奏。卒以新莽之禍而夷其族,塚墓掘發,揚屍於外。
論曰:高位實疾僨,厚味實臘毒。壘棋則覆,浮器則溢,天之所以善概也。
十二、何晏以妄誕致禍
魏何晏附曹爽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嘗為名士品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以自況也。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篤嗜老莊,與夏侯玄、荀燦、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以六經為聖人之糟粕。天下士風,為之一變。平原管輅善易數,晏問之曰:“試作一卦,能至三公否?”輅曰:“君侯位尊勢重,懷德者鮮,殆非求福之道。”輅舅聞之,責其方太切。輅曰:“與死人言,何足畏耶?”魏嘉平元年,以曹爽之党,為司馬懿所誅。
論曰:魏承漢末,士習多相標榜,賢者猶籍道以取名,狂者遂粉飾而敗教。其後名盛質衰,流為異類,乃有華夷之變。故學術關乎風氣,作之俑者,天獨厚其罰歟?
十三、曹爽驕癡
魏明帝景和二年,以曹爽為大將軍,受遺詔輔政。時何晏、李勝等皆有才名而急富貴,爭於附爽。因大舉征蜀,欲以兵威制天下。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又私取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與晏等縱酒作長夜飲。及出城為司馬懿所劫,猶曰:“司馬公忌我權耳,我猶不失富家翁。”遂收印綬,為懿所殺,與晏等夷三族。
論曰:吾于紈絝子何誅?爽不亡而懿不晉矣。是亦天這報奸瞞也。
十四、顏竣父知子禍
宋光祿大夫顏延之,子竣,以佐命武帝有功,貴重一時,無出其右。延之性樸儉,布衣茆屋,蕭然如故。竣所資供,一無所受。嘗乘羸牛笨車,逢竣鹵簿,即屏在道側,語竣曰:“吾生平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竣嘗起高宅,延之歎曰:“好為之,勿令後人笑汝拙也。”延之嘗早詣竣,見賓客在門,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露之上,遽驕傲若此,豈能久乎?”竣丁憂逾月,起為右將軍、丹陽尹。竣固辭不許。遣中書舍人抱竣登車,賜以布衣,絮以綸。遣主衣者,就衣竣體。仕至東陽州刺史。及王僧達得罪,疑竣所譖,宋主怒,收付延尉,折足賜死。徙妻、子于交州,沉之于江。
論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竣無大惡,以驕寵殺身。嗚呼!雖父之賢,不能保有其子。驕之于人危矣哉!
十五、王毛仲滿寵殺身
唐玄宗開元十九年,王毛仲為閑廄使,馬孳息至四十三萬。上大悅,加毛仲為開府儀同三司。以嚴察幹力有寵,多官附之輻輳。毛仲嫁女,上問何須,毛仲頓首曰:“諸事皆備,獨少客耳。”意謂宰宋也。上曰:“朕為汝明日召宰相與諸達官詣之。”其寵如此。毛仲求兵部尚書,不得,意甚怏怏。生子三日,上命高力士賜之甚厚,且授兒五品官。毛仲抱兒示力士曰:“此豈不堪作三品耶?”力士歸奏之,上大怒,賜毛仲死。
論曰:毛仲死乃殺一豚犬耳。牧豎小人,何知品器之重輕乎?玄宗屈宰相而封乳臭以寵之,加冠於足,不亡亦幾希!
十六、謝靈運傲物自亡
晉謝靈運為宋秘書監,恃才放逸,多所陵辱。好為山澤之遊,窮幽極險,從者數百人,伐木開徑,百姓驚擾,以為山賊。為會稽太守孟所糾,游放自若。宋主使收之。靈運執使者,興兵逃逸。追討擒之降,徙廣州。後以賦詩得禍棄市。
論曰:山水登臨,乃有道之高躅;詩酒放廢,亦幽人之騷懷。皆以不得其當而中倫慮焉。故陶潛不仕,非為沉湎;季鷹掛冠,非因蓴?,皆有薇蕨之隱情,托為肉之去志。若夫既食祿而不愧,即受法而從官,乃以鑿壞為高止,采藥為冥行,矯誣世俗,滅絕倫類,殫窮民力,卑污仕途,是周穆王之好游,秦始皇之封禪,皆可以高三代而迥千古矣。故曰:幽居而不淫,蓋君子之自得,非放意而肆志也。
因果正傳天史 卷九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九 朋黨六案
一、漢儒盛名致禍
後漢桓帝時,黃瓊為太尉,辟名士范滂等十餘人。天下想其風采。瓊卒,四方名士會葬者七千餘人。太原郭泰,博學善談論,為河南尹李膺所器,遊洛陽歸,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輛。膺惟與泰同舟而濟,人望之若登仙焉。初帝為蠡吾侯,嘗師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尚書。時同郡房植,亦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以名相競?遂成甘陵南北之黨。汝南太守宗資,以範滂為功曹,南陽太守成,以岑為功曹,皆使之各立崖岸,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仇。由是二郡為之謠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但坐嘯。”太學諸生三萬余人,郭泰、賈彪為之冠,與李膺、陳蕃更相褒重。學中語雲:“天下模範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於是,中外承風,競以臧否相尚。公卿以下,莫不倒屣,畏其譏彈。時宦官用事,成捕之急,遂為所訟。帝大怒,乃殺成於獄中。岑逃免。時有河內張伐者,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李膺收捕,逢宥竟案殺之。宦官疾膺,教成於獄中訟之。太學遊士共為部黨人,佈告天下。遂下膺等於獄及杜密、陳實、範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則懸金購募。賈彪西行說竇武、霍䕕訟之,帝意稍解,赦之,禁錮不復用。范滂歸洛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千輛。滂曰:“是重吾禍也。”遂遁去。靈帝時,陳蕃、竇武誅宦者,事泄,為曹節所殺。至靈帝二年,複有鉤黨之禍。
論曰:龍戰於野,其血玄黑;君子知機,不患陰陽;窮變通達,進退存亡;彼其之子,以道為常。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二、東漢黨禍殺身
漢靈帝二年,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高尚其道而污穢朝廷,更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暢、劉祜、魏朗、趙典、朱宴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勳、巴肅、宗慈、夏馥、蔡衍、羊陟為“八顧”。顧者,言人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范康、劉表、陳翔、孔昱、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張邈、王孝、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也。及陳、竇用事,複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複廢。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怒張儉尤甚,覽鄉人朱慈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党,圖危社稷。詔刊章捕儉等。十月,曹節諷有司,奏諸鉤黨者。虞放、李膺、杜密、朱宴、荀昱、翟超、劉儒、範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責也。吾年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拷死。門生故吏,俱被禁錮。都郵吳導,受詔捕範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傳舍,伏床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楫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滂跪受教,再拜而辭。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或有未嘗交關,亦罹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恥之。陳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故,多所全宥。
論曰:儒之為道,猶天地之與萬物也。任其勞不居其功,藏其用不顯其名。是以陰陽疑戰而元貞不受患焉。故龍德歸之潛,聖人歸之遁。玉以璞而藏輝,金以沙而匿彩。麟鳳龜龍,不游於破卵之郊,謣莢芝蘭,不生於刺人之墅。非重道而吝其寶也,氣所未合而急與之爭,隋珠彈雀,得少而失多耳。故知幾達物者,君子成物成身之權術也。東漢名儒,能砥礪廉隅,而無毀方瓦合之妙,當夜長日短之時,北陸乘權,萬物蕭索,起而與玄冥為敵,何異鸞鳴鴟梟之前,騶虞嘯狐狸之側,不磨牙吮血,不甘心焉。既不能默用挽回,而猶然三君八顧,種種標榜,祖送往來,車馬成都,殆有市心也乎?傲者,凶德也;黨者,敗道也。龍門未必入室,仙舟未必登岸。太學三萬,未必皆閔、孟、顏、曾也。而賓客嘈雜,群小沸,諸君子能無敗乎?方而不隅,圓而不,吾與林、宗、元、方有取焉。雖然,此《春秋》責備之道也。若夫敗名教為圓融,借模棱為捷徑,是又諸君子之罪人也。嗟夫!明哲保身,其唯中和之聖人歟?
三、牛李各以黨敗
唐穆宗長慶元年,翰林學士李德裕,李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對策譏切,其父恨之。各分明黨,互相傾軋。人有劾宗閔掌貢舉不公者,德裕助之,黜為遠州刺史。由是釁隙遂成。戶部侍郎牛僧孺素為上所厚,宗閔等引以為相,出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八年不遷。排擯德裕之等,為之一空。文宗太和五年,德裕為西川節度使,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來降,德裕具奏。上悅之。僧孺忌其功,以新與吐蕃約好,不宜納降失信,詔以城及悉怛謀悉歸之。吐蕃遂誅悉怛謀於境上。德裕與僧孺怨益深。上亦悔絕降非計,尤僧孺失策,出為淮南節度使。召李德裕還,為兵部尚書同平章事,而罷李宗閔。太和七年,李訓、鄭注皆恨德裕,複引宗閔以敵之。上遂相宗閔而罷德裕於興元。於是,兩家朋黨,互相擠援。上每歎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黨難。”及武宗即位,會昌元年,複召德裕同平章事,加太尉衛國公,貶牛僧孺為循州長史,流李宗閔于封州。德裕專權日久,頗徇愛憎,中外惡之。武宗崩,宣帝即位,複罷李德裕為太子少保、分司,再貶崖州司戶而卒。盡反德裕之政,凡為所薦者,皆構陷之。自長慶元年曆五朝,而黨錮之禍不解,唐室亦壞而牛、李亦衰。
論曰:怨之毒,甚矣哉!一人之私,遂至盤據五朝而亡人之國。竟究身名不立,兩相平焉。觀此亦可衰其氣矣。
四、章惇黨錮元符名賢
宋哲宗紹聖元年,複以章惇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引用蔡京、蔡卞、林希、曾布等,盡複王安石新法。以司馬光為黨首,流呂大方、劉摯、蘇轍、範純仁等於嶺南,貶韓維等三十人於遠州,禁錮其子孫,范祖禹、劉安世于化梅二州。莅欲置之死地,嘗擢土豪為判官,使過梅州殺之。未三十裏,嘔血而死,因而獲免。於是,元符名臣排斥殆盡。一日之中,佈滿海甸。哲宗崩,徽宗立,追複呂大方、劉摯等官,黜章惇於潭州。靖國六年,台諫論莅迷國罔上,屠毒縉紳,乃複貶雷州司戶而卒。初,蘇轍為莅謫于雷州,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又以為擅奪民居,使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止。至是,轍還惇至,問舍於民,民曰:“前蘇公來,為莅所害,幾破我家,今不可得。”惇遂露處。是亦一快報雲。
論曰:歷代黨錮之禍,其為害雖一,隨世代為升降。黨之中亦有分焉。如東漢党禍,始于諸君子,八顧、八及互相標榜,違尊養時晦之道,故為閹宦所中,不十年而國亡。至唐牛、李之党,起於對策私恨,彼此排擯,曆五朝而唐遂衰,已不及東漢諸儒以道自立者矣。然德裕、僧孺,猶稱唐室名臣,但城府未化耳。至宋元蒨間,則儼然群小盈廷,芟蘭樹艾。蜀洛諸儒,一網打盡,禦書黨人之碑,遍佈偽學之禁,始于安石,成于蔡京,較漢、唐更卑矣。倘徽宗能以黜章莅之心,不為蠱惑,豈非大有為之主哉?倏然雲翳蔽空,煬灶借叢,反為諸奸下石焉。何前後兩截耶?如人元氣不調,五臟之中,必成壅塊。始而知痛,猶可療也。久則習為自然,散於百脈之間,而人遂以亡焉。嗚呼!宰相必曰鹽梅,將以善其調也。
五、嵇康高曠
晉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與阮籍及兄子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當時士大夫皆以為賢,爭慕效之,謂之“放達”。鍾會聞康名造之。康箕踞而煆,不為之禮。會深銜之。山濤為吏部郎,舉康自代。康因言不堪流俗,而菲薄湯、武,司馬昭聞之,以為謗己。會因譖康言論放蕩,害時亂政,宜早除之。遂被殺。康嘗詣隱者孫登,登曰:“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故“竹林七賢”多無令終,以成晉室清談之禍。
論曰:《晉書》曰:夫學非常,則物靡不通。理有忘言,則在情斯遣。其進也,扶俗同坐,不拘名利;其退也,餐和履順,以保天真。若乃一其本源,體無為之用。分其華葉,開寓言之道,是以伯陽垂范,鳴謙置式。欲崇諸己,先下於人,猶大樂無聲而蹌鸞斯應者也。莊生放達其旨而弛辭無窮,棄彼榮華而俯輕爵位,懷其道術則顧蔑王公。舔痔兼車,鳴鳶吞腐,以茲自口,於焉玩物,殊異虛舟,有同攘臂。嵇、阮竹林之會,劉卑芳尊之友,馳騁莊門,排登李室。若夫儀天布憲,百官從軌,經禮之外,棄而不存,是以帝堯縱許由於埃之表,光武舍子陵於潺之瀨。松蘿低舉,用以優遊;岩水澄華,茲焉賜隱;臣行厥志,主有嘉名。至於嵇康遺巨源之書,阮氏創先生之傳,軍咨散發,吏部盜樽,豈以世疾名流?茲焉自垢,臨煆皂而不回,登廣武而長歎,則嵇琴絕響,阮氣徒存。通其旁徑,必風俗,合以效官,居然屍素。軌躅之外,或有可觀者焉。咸能符契情靈,各敦終始,愴神交於晚笛,或相思而勸駕,然而無補于世道也。
六、郭解以俠族
郭解,漢武時遊俠也。短小精悍,陰賊成奸,以軀借人報仇,殺人甚眾。年長折節輕財好施,喜聲名,故遠近惡少皆宗之。其所睚眥,必為報之而無免者。及武帝徙豪強茂陵,吏籍解名,解不願,屬大將軍衛青言其貧。武帝曰:“解布衣,能使大將軍為之言,不貧。”卒徙解。送之者幾萬人,車數千輛。解兄子恃解勢殺人,因捕解。解亡,所過舍主人,匿不敢報,多自殺。其威人如此。軹有儒生于坐短解者,解客聞之,遂殺生,斷其舌。事下吏,解實不知,奏解無罪。丞相公孫弘曰:“解布衣,為任俠至於睚眥殺人,雖不知,其罪甚於知,當大逆無道。”遂族解。
論曰:今之號為俠者,恃勢淩物,武斷鄉曲,吾直以為穿窬之雄耳。即俠如郭解,亦僅得族,況為解所恥乎?當時劇孟朱家,亦皆重然諾。天下重之,而解好巧殺人,終不免族滅。故曰:好勇而不好學則亂。
因果正傳天史 卷十
天 史
清 丁耀亢 著
卷十 左道二十四案
一、九黎亂德
《史記》曰: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擾天常,神民雜揉,不可方物。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瀆於祀,禍災薦臻,莫盡其氣。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民用安生。蓋左道之始雲。
二、孔子誅少正卯
荀子曰:孔子為魯相,攝政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問曰:“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大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辭,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于君子之誅。少正卯兼有之。其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熒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傑雄也。不可以不誅。”為政三月,而魯大治。
論曰:亂臣賊子,弑父弑君,夫子不能遍誅,獨先之以少正卯。蓋亂臣明叛,吾道不足開千古之惑。夫異端則竄入人心,而風氣為之大壞,是鴆毒也。兩觀之誅,其為萬世道統慮乎!
三、王安石父子濟惡
王安石,臨川人。宋仁宗朝,擢進士上第,授河南判官。性強收善辨,躁迫執拗,果于自用,以矯世、變俗為己任。外示恬退,屢召不起。神宗熙甯元年,越次入對,參知政事,議行新法,用呂惠卿、曾布、蔡確、元絳、章莅等,創制置三司條例司,以青苗、保甲、方田、免役、市易、均輸等法,頒行天下。由是出內庫緡錢百萬,給鄉小民。戶借錢一千,使納一千三百。民不願者,州縣強散之,謂“青苗常平錢。”保甲以民為兵,立保正副連坐之法。苛急紛更,至有斷腕、截指以避丁者。市易、均輸則以內藏錢帛,置市京師,悉鬻於民以給用。甚至果茹薪炭,悉令給置,收其息於官。於是,天下場務冶坑,河渡房垣,皆有租課。中外騷然。迄無成功,其餘法不便者類如此。斥逐大臣異己者,貶韓琦、司馬光、富弼、程灝、蘇軾、文彥博等數十人。引用險邪,盤據近要。又以己說創立新經,使主司用以取士。黜孔子《春秋》為斷爛朝報,不列學宮。穿鑿字說,流於佛老,而士風學術,頹然一變矣。安石一子名,敏慧豪橫,未冠能著書數萬言。然煅悍陰刻,無所顧忌,早舉進士,睥睨一世。不欲做小官,安石乃以所作策及注《道德經》,刊之坊間,傳達於帝,使其黨交薦之。帝召見,除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嘗稱商鞅為豪傑,以新法不行,勸誅異己者。安石一曰與程顥論事,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所言何事,曰“因新法不行。”大言曰:“梟韓琦、富弼之首於市,則法行矣!”其橫肆如此。熙寧八年,以《三經新義》,加安石左仆射、龍圖閣直學士。明年,疽發背死。帝亦久厭安石,遂罷之。司馬光入相,盡改新法。及安石死,卒成元蒨黨人之禍。宋室遂衰。
論曰:安石,一執拗果窒人也。其志亦欲有為,但學古畫葫蘆耳。力欲伸其說,仇眾護短,意氣用事太過,故以亂宋天下,卒之天殺其嗣,身死而法不行。故君子之學,不可不純也。雖然,洛陽鵑聲,天授白眼,固宋祚之將移也。不然,地氣何由南乎?
四、宋徽宗崇道亂儒
徽宗崇寧三年,既用蔡京為宰相,立党人碑,禁錮元蒨大臣,遂以王安石配孔子。詔曰:“荊國公王安石,孟軻以來,一人而己。其以配享孔子,位次孟軻,封舒王。”帝銳意製作,以又太平,用蜀方士魏漢津定藥,鑄九鼎,安于九成宮,酌獻受賀。明年,漢津死,賜號“廣成侯”。政和二年,有溫州人林靈素者,善妖幻,知帝崇信邪術,賄左右以進。帝拜為“通真達靈先生”。靈素大言曰:“陛下為上帝之長子,號‘長生大帝君’,下降於世。蔡京、王黼等皆左右仙官。後宮劉貴妃乃九華玉真安妃。”帝甚寵信,為作上清寶?宮,所費巨萬。出入訶引,至與諸王爭道,都人稱曰“道府”。其徒錦衣玉食,幾二萬人。政和六年,立道學於辟雍,詣玉清和陽宮,上玉帝徽號。求道教仙經於天下,設千道會于寶?宮,命士庶聽林靈素講經。帝為設幄其側,因自稱“教主道君皇帝”。嘗出祀天於南郊,以道士百人執幡幢前導。帝自言親見空中樓閣、仙子往來之狀,遂作天神降詔以示百官。宣和元年,都城有女子忽生髭,上命度為道士。是歲,京師大水,平地高十餘丈。帝命林靈素祈之。方城上步虛,為夫役所撻而死。後數年,徽宗父子北狩而中原淪為夷狄。
五、王衍清談敗晉
晉惠帝元康中,尚書令王衍善清談,崇尚虛無,宅心事外,以狂放為達。名重當世,好品題人物,舉世以為儀准。衍神情明秀,少時山濤見之曰:“何物老嫗生此甯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必若人也。”懷帝永嘉五年,衍助司馬越為亂,為太尉,使弟澄、敦各據要地,曰:“足以為三窟矣!”及越死,漢石勒追而執之,問以晉室亂故,衍曰:“事不在己。”且言少無宦情,不預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言無宦情耶?破壞天下,非君而誰?”遂排牆殺之。
論曰:溺身富貴之場,藉口虛無之說,雖風生玉麈,而棘長銅駝,坐使神州陸沉,中原左衽,而兔窟未安、龍輿不守矣。士君子之名教,固可一日忘哉?
六、欒大丹術尚主
漢武帝元鼎四年,欒大敢為大言,處之不肄。見上言曰:“臣嘗往海上,見安期、羨門之屬,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師非有求人,人自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待之,則可使通言也。”乃拜大為五利將軍,封藥通侯,食邑賜甲第,以衛長公主妻之,齎金十萬斤。上親幸其第,貴震天下。後入海求師,帝使人驗之,無所見,乃腰斬。
論曰:仙人而曰必有也,愚者之所笑也。仙人而曰必無也,達者之所笑也。仙人可有而可無,黃金可無而可有。有者,有之;無者,不得而有之也。蓋仙人者,聖人之小乘,得清虛長住一道,自子其性命而結局焉。較之聖人,如大川之與大海。海可納川而川不能納海也。黃帝可以見廣成子,武帝則文成、欒大而已。所謂有者有之,無者不得而有之也。
七、魚朝恩恃寵辱教
唐肅宗乾元元年,命郭子儀等九節度使討安慶緒之亂。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聽其節度。朝恩既貴顯,乃學講經為文,不識章句,自謂才兼文武。大曆元年,代宗釋奠於國子監,命朝恩率子弟皆往聽講,遂以判國子監事。中書舍人常袞上言:“成均之任,當用名儒,不適以宦官領之。”不聽。朝恩執經升座,講鼎折足,以譏宰相。識者醜之。大曆五年,朝恩專典禁兵。勢傾朝野,與汾陽郭子儀有隙,嘗使其人掘其父塚。儀不敢問。干預朝政,淩侮相臣,上浸不能平,乃使宰相元載密謀誅之。
論曰:吾於閹宦事非大惡奇禍,多略而不載。蓋彼刑餘廝役,惟以溫飽寵倖是圖,非有以道事君之責者也。惟引君者絕其佞端,清其黨與,譬如元氣有餘,則饑飽不傷,豎刁易牙,所以不能害管仲之霸也。朝恩執經升座,大開千古笑端,故榜之為澤宮一劫雲。
八、魏拓跋崇佛亂國
南北朝魏主拓跋恪,專尚釋氏,不事經籍。沙門自西域來者三千餘人,為之立永明寺千餘間。處士馮亮巧于營建,魏主使擇嵩山形勝之地,立閒居寺,備極岩壑土木之美。遠近承風,州郡有一萬三千餘寺。延昌四年,冀州沙門法慶,以妖幻惑眾,以尼惠暉為妻,自號“大乘”。能合狂藥,使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識。於是作亂者,僧俗響應數十萬人,殺害淫掠,備其殘酷。魏主遣光祿大夫元遙討平之。及明帝立,胡後作九層浮屠,高九十丈于宮側,立寺所費億萬。因與沙門私通,魏遂衰滅。
論曰:佛無所用於人者也。一萬三千餘寺,非崇佛也。崇其借佛名而為盜者耳。至於法慶被誅,胡後沉河,乃真佛也。何也?天佛之大者也。
九、梁主捨身佞佛
梁蕭衍崇尚浮屠,好生惡殺。祭宗廟皆以面為犧牲,釋禦服乘法衣。三捨身同泰寺,設大會親為四眾,講涅盤經,命群臣以錢億萬,奉贖還宮。修長幹寺阿育王塔,出佛爪發舍利,幸寺設食,大赦天下。大同元年,同泰寺浮屠災,梁主曰:“此魔也,宜更廣為法事。”遂大起浮屠十二層,窮其民力。興兵取魏壽陽,塞淮水以灌之。驅軍民二十余萬人,夏暑負士,肩穿疫死者相枕,蠅出晝夜聲合。冬寒,淮泗冰凍死者十七八九。三築淮堰,成而複壞,漂沒居民十余萬口。堰卒不成。梁太清二年,東魏將侯景叛魏降梁,梁複欲賣景,與東魏通好。景遂舉兵,結梁主少子臨賀王蕭正德為內應,啟陳梁主十失,攻陷台城。梁主蔬茹皆絕,因食雞子,索蜜不得,曰“荷荷”而殂。正德亦為景所殺。
論曰:夫佛者,慈悲之教主也。因其國俗而立之教,乃有髡剃、披緇、茹素、讀經之事,非必盡棄絕倫類、毀冠裳摩頂踵而相率於禽獸也。蓋依然父子、君臣、男女、飲食之情,而異其面貌土俗耳。使佛生中國,以承吾堯、舜、周、孔之道統,必以慈悲行吾仁、斷忍行吾義,以捨身行吾捐軀成仁之名節,以戒貪嗔行吾廉潔,以說法演教行吾明心見性之經書。所食者,不必不雞豬魚蒜也;所衣者,不必不章服縫掖也;所涅般坐化者,不必不棺衣衾也。後人不師其心而師其貌,是猶堯服而桀行,吾將病堯之不足法乎?抑佞佛者迂也?斥佛者,矯也,吾以一貫之。雖周公、孔子,皆佛菩薩也;顏、閔而下,皆難那伽葉也,則兩教可以不爭。若梁武,非佞佛也,叛佛、竊佛而謗佛也。習其法而壞之,為千古斥佛之口實,佛何罪焉?知愛犧牲而不知驅民為魚鱉,能捨身而不能斷壽陽之一城。受降以為利者,貪也;賣景以求和者,詐也;竭民膏以為浮屠,碎民命以為精衛,嗔癡也。卒至骨肉生魔,台城墮劫,所謂毒螫滿懷,妄敦戒業者乎!善佛法者,則法吾佛可也,不必彼之所謂佛也。
一十、王凝之借鬼
晉隆安三年,會稽世子元顯,發東土諸郡免奴為官者,置京師以充兵。民心騷動。孫恩寇居海島,因乘亂攻會稽。內史王凝之世奉天師教,不出兵,亦不設備。官屬請討,曰:“我已請大道,借鬼兵守諸津要,不足憂也。”恩遂陷會稽,殺凝之。
論曰:鬼可借乎哉?借鬼者,鬼乃得而借之矣。虛無莊老,流為異端,此晉祚所以不興也。
十一、殷仲堪奉天師法
殷重堪,殷浩之從子也。晉孝武帝太元十七年,以為都督荊、益、寧州軍事。堪少有明譽,信奉天師道法,禱請鬼神,不吝財賄而嗇于周急,好行小惠,多疑少決。安帝隆安三年,與楊期謀襲桓玄,不果,為玄所殺。
論曰:天師有之乎?曰:有風雨雷電,各有所司,豈無道以處此。孔子聞迅雷風烈必變,是善奉天師法者也。殷浩以清言莊老貽其子,遂竄入史巫。若天師而可禱祈,則一受賄之宵小耳。何天師之有?異端殺身,故學者當先明器識。
十二、高駢信崇妖法
高駢,幽州人,崇文之孫。唐懿宗鹹通中,為嶺南西道節度使。駢好讀書,喜談古兵法,敏決多智。平南詔,伐蠻,取交趾,所向有功。僖宗朝為西川節度使,築成都羅城二十五裏,三月而就,人服其神。中和元年,黃巢亂長安,以駢為東都統,觀望不進,信用方士呂用之妖法,謝絕人事,賓客將吏,皆不得見用之。與其党諸葛殷、張守一等,共為蠱惑。駢以為神。用之曰:“宰相有遣刺客來刺公者,今夕至矣。”駢大懼,問計,乃使駢衣婦人衣,潛於他室而代居。駢寢中夜,擲銅器於階,鏗然有聲,曰:“幾落奴手。”明旦,駢泣謝之。又刻石遺於香案,雲:“玉皇授白雲先生高駢。”駢得驚喜,以為不日上升,刻木鶴于庭,時著羽服跨之。其誕如此。用之欲以兵威脅制諸侯,乃請募驍勇二萬人為莫邪都,置將吏于帥府。駢從之。由是專行威福,無複忌憚,境內不復知有駢者矣。埋木於庭,書駢姓名而釘之,故駢常昏蠱。僖宗光啟二年,高駢將畢師鐸等,起兵誅用之。駢驚急無措,用之徐曰:“不過煩玄女一力士耳。”駢亦漸覺其詐。用之亡走,為楊行密所誅,舉家刳裂之。守一等為亂軍所殺。初,駢在成都,殺一婦人,臨刑戟手大罵曰:“我訴於上帝,使汝舉家屠滅!”及駢為師鐸所囚,送秦彥殺之,無少長,皆不得免。
論曰:高駢築城伐蠻之日,才氣過人遠矣。一旦蠱惑狂愚,為豎子所弄而不之覺,豈魘所致耶?夫清明之氣,邪不能幹,駢固有妖心焉。雉集空城,惑於譏讖,視皇輿之播遷而甘心,此用之乘其敗也。嗚呼!駢死而用之亦刳,左道何為者乎?
十三、肅宗置道場於三殿
唐肅宗上元二年,帝以生日為天成地平節,於三殿置道場,以宮人為諸菩薩,武士為金剛神王,使大臣百僚膜拜圍繞。明年,帝崩,有李輔國之禍。
論曰:三癡六狂,不知昏明。朽根枯株,欲生肌膚,抑忘其所本歟?人道閉塞,鬼祟其宇歟?
十四、唐懿宗佞佛
懿宗成安國祠,賜寶座二度,高二丈,構以沉檀塗髹,鏤龍鳳葩金扣之。上施複座,陳經幾其前。四隅立瑞烏神人,高數尺。磴道以升,前被錦囊繡,珍麗精絕。鹹通四年春,詔迎佛骨於鳳翔。或言昔憲宗嘗為此,俄晏駕,帝曰:“使朕生見之,死無恨。”乃以金銀為刹,珠玉為帳,孔鷸周飾之。小者尋丈,高至倍。刻檀為簷柱,陛塗黃金。每一刹,數百人舉之。香輿前後,綴珠幡蓋,為幢節。費無資限。夏四月至長安,天子至禦安福樓迎拜,至泣下。詔賜兩街僧金幣,遍賜京師耆老。於是不逞小人,皆斷臂燃指,相望於途,爭以金翠拖舍。集大衢作僧台幔門,注水銀為池,金玉為樹木,聚桑門羅像,考鼓鳴螺,繼日以夜,錦車繡輿,載歌舞從之。秋七月,帝崩。
論曰:佛而可佞也,一好聲色好貨利之男子耳。不然,一清淨人而為流俗所粉飾,譬如轉蜣丸于檀麝之前,吾知其欲嘔也。嗟夫!佛可佞乎?則多積金錢貝繒,可以為佛矣。
十五、天毀玉清宮
宋真宗惑于王欽若之言,欲假祥瑞以塗飾太平。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帝謂群臣曰:“朕去冬寢殿中,嘗見有神人告以當降天書《大中樣符》三篇,此其時矣。宜中外齋戒,以候神貺。”明日,果有天書降於承天門南鴟尾上。緘以黃帛,纏以青縷。帝遂與大臣等跪拜迎受,盛以金櫃,遣官告天地宗廟社稷,大赦改元。宰相王旦等率中外文生蕃僧道二萬四千三百餘人,表賀請封禪。乃以旦兼封禪大禮使。自是,或得天書于泰山,或言聖祖降於延恩殿,王欽若獻芝草一萬三千本。言祥瑞者,殆無虛日。作玉清昭應宮,以貯天書。七年而成,凡三千六百一十楹。金碧之費,殆億萬計。封王旦為玉清昭應使,鑄玉皇聖祖像,安之宮中。刻天書于石,以禦立侍於側。天僖二年,大會道釋于天安殿,凡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人。是時,蝗旱連年,河決數百里,慧出北斗,有兩月並現東南,京師民訛言妖至欲走,災變相仍。明年,帝崩,以天書殉葬。仁宗立。天聖七年丁未夜,大雨震電,火隨而起,延燒宮殿數千間,玉清昭應宮盡燼。後數十年,徽宗自號“道君”,乃有父子北狩之禍。
論曰:余不知真宗之為如何主也。聲色貨利,猶曰自娛,忽而迷謬喪心,若病魘鬼魅,舉國若狂,是一大巫南面而坐者耳。欽若不足誅,瓶珠受賄,惟鼎之羞,旦誠千古罪人也。天火毀宮,深惡其不情而無恥耳。道君之禍有貽謀焉。
十六、潘誕左道被誅
隋煬帝大業中,道士潘延自言三百歲,為帝合煉金丹。帝為作嵩陽觀,所費巨萬。誕雲金丹須用石膽石髓,發工鑿石,深百尺者數十處,不得。誕乃言得童男女膽髓各三斛六鬥,可以代之。帝大怒,鎖詣涿郡斬之。
論曰:煬帝此為,殊解人意!小人而仁者有之矣。
十七、柳泌采藥
唐憲宗元和中,頗信神仙,詔求天下方士。皇甫?薦山人柳泌,能合長生藥。上如見之。泌言天臺多靈草,誠得為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乃以泌知台州刺史。泌至台州,驅民入山采藥,歲無所得,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上複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燥渴,遂暴崩于中和殿。柳泌伏誅。
論曰:歲月之久,既不得藥,誕亦甚矣。捕送而又官之,又服其藥,不明甚矣。不亡何待?
十八、新垣平以詐殺身
漢文帝時,趙人新垣平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彩。帝信之,作渭陽五帝廟,以平為上大夫。平言闕下有寶玉氣,私使人持杯詣闕獻之,刻曰:人主延壽”。又言候日再中。頃之,日卻複中,遂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平言周鼎在泗水中,今汾陰有寶玉氣,鼎將出。帝乃治汾陽廟。後元年冬十月,人有告平詐者,帝覺之,遂伏誅。
論曰:漢文稱古今令主,而不免惑于方士一言。其後武文成、欒大諸徒,未必非兆端於此也。然垣平卒以殺身,寶鼎終不可出,隱怪亦何為哉!
一九、方臘左道致亂
宋徽宗宣和二年,睦州清溪民方臘,世居縣村,托左道以惑眾。初,唐永徽中,女子陳碩真反,自稱“文佳皇帝”,故其地相傳有天子基。臘因憑以自信。時吳中困于朱花石之擾,比屋致怨。臘有漆園,亦為造作局所酷取,故聚眾作亂,至數十萬人,自號“聖公”,建元“永樂”。無弓矢甲胄,皆以鬼神詭秘相惑煽,攻陷睦、歙、杭州,掠桐廬、富陽諸縣。凡得官吏,必斷臠煎割,以快怨心。帝命童貫、韓世忠率兵討之,擒臘斬於都市,誅其妻、子、餘賊殆七萬人。
二十、張遇賢信神謀亂
五代漢,循州有神降于博羅縣民家,能言禍福甚應。縣吏張遇賢竭誠事之。時循州盜賊紛起,莫相統一,共禱於神,神大言曰:“張遇賢當為汝主。”於是,群帥共奉遇賢稱王、改元,攻掠海隅,殺人無數。漢討敗之,複侵唐,屢為唐師所敗。窮窘無措,再禱於神。神不復言,其徒大懼,遂潰。唐執遇賢斬于金陵市中。
論曰:語雲天何言哉?乃有無形而聲不喙,而言雜處於愚頑蠢眾之間,報其褻無厭之事,何神明之不憚煩耶?日月昏翳,故邪幻生焉,以愚弄而殘殺之。嗚呼!此務民義者之歸於大智也。
二十一、郭京六甲神兵
宋欽宗靖康元年,金粘沒喝渡河圍汴,朝廷窘促無策。兵部尚書孫傅言有市人郭京,能施六甲法以禦寇。京自誇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人掃蕩金虜無餘。帝深信之,以為成忠郎,賜金帛數萬,使自募兵。無問老少,但擇年命合六甲者,或稱六丁力士,或稱北斗神兵,自雲攻城不急,此兵不出。元年,金人攻宣化門將破,促京出兵,不可緩。京徒期再三,不得已,遣其徒出,為金所殺于獲龍河。京假以下城作法,遂引眾南遁。金人乘機入城,大掠,劫帝北去。京既南遁,猶稱妖法為上所重,愚民從者三千餘人,欲作亂,立宗室為帝,以圖恢復。襄陽張思正囚而誅之。
論曰:徽宗自稱道君,以鬼神自誣,是欺天也。欺天者,亦以天欺之。六甲神兵之巧由來也,作法自斃,豈一端乎?
二十二、王則假佛左道
宋仁宗慶曆七年,涿州人王則以歲饑流至貝州,自賣為人牧羊。後隸宣毅軍,為小校。貝俗尚妖幻,相與習五龍滴淚等經及諸圖讖,言釋迦佛衰,謝彌勒佛當出世,妖人爭信事之,黨與遂眾,連接數州。以冬至日執知州張得一,殺判官董元亨等,譖稱“東平王”,改元“得聖”。旗幟號令,率以佛為稱。帝命文彥博為河北宣撫使討之,賊大潰,擒則送京師,磔於市。餘眾保村舍者,皆被焚死。凡據城六十六日而敗。
論曰:貝州信鬼,固習尚哉!一人倡亂,流血數州,故聖王嚴左道之誅,厲氣惑人,中庸其鮮能乎?
二十三、沙門謀反
宋南彭城民高?、沙門曇標,以妖妄相高結殿中將軍苗元等數百人,謀與諸尼出入宮掖,因而作亂,立?為帝。事覺,伏誅。因沙汰沙門,毀諸淫祠,連坐者數千。
論曰:沙門者,佛之養濟院也。帝王之惠,不能遍及於孤孽貧疾之人,乃設一法,使之髡剃戒素,而眾生相與養之,佛之權術也,聖人之微用也。若謂此輩遂可成佛,夫亦不知其本矣。党眾而叛,乃無賴之常耳,何足誅?
二十四、胡僧咒人自死
唐貞觀中,有僧自西域來,能咒人使立死,再咒複生。太宗召試屢驗,大見信重。太史令傅奕博學端尚,不用佛法醫巫而精於術數。上以僧告奕,奕曰:“此邪術也。臣聞邪不幹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果無所覺。須臾,僧遂僵仆,死不復蘇。
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擊物輒碎。長安士女輻輳如市。奕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性至堅,物莫能傷,惟羚羊角能破之。”試之,應手而碎。觀者遂止。奕年八十五,卒於家。有《高識傳》十卷行於世,皆以辨駁佛教為主。
論曰:“問咒人不死而自死之理,何也?冰能滅火,火盛則冰亦隨化。邪不能勝正,即陰不能敵陽也。博物而知明,端尚而理方,傅公殆賢者乎!故格物為君子正心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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