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識相五十年 韋千里
男人大貴相鼻顴是關鍵
「得富貴相則富貴,得貧賤相則貧賤」這是漢代鴻儒王充在其名著論衡命義篇的一句名言。
孔子學生夏曾說過「富貴在天」的話,這所謂在天,當然是指非人力之所能勉強的命相說的:因為命相之事是生來就註定了的。
雖然時至今日男女平權,富貴之事應無男女之別,但在命相上仍有極大不同之處。舉一個明顯的例說,不論男女,鼻總是五官中最主要。但男人若得「削鼻如刀」的相,只是為人「苛刻」而已,而女人得此相的,性情即未必苛刻,而「剋夫」的不幸總是難免的。又,男子顴高的只是表示有「權柄」,而女子顴高的,除喜歡弄權之外,也常有剋夫之嫌。

辛亥(一九一一年)革命成功之時,孫中山先生還在歐洲,因革命軍在武昌起義,當時就以武昌為革命軍中央軍政府,推黎元洪為都督,以「中華民國政府」名義出示安民。這是陰曆辛亥年八月十九日即陽曆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的事。到陰曆九月初九,清帝宣統下詔罪己,十一日以袁世凱代奕劻為內閣總理大臣,十二日頒布君主立憲的憲法:十六日下令釋放行刺攝政王的汪精衛,這一連串驚天動地的事,使全國震驚倒不算奇,而驚動當時北京的命相界以及相信命相的人,街頭巷尾談的並不是以政治改革為主題,而是以汪精衛命不當死,袁世凱相有大貴為話題。

因為當去年二月汪精衛謀炸攝政王事敗被捕之後不久,北京就盛傳攝政王因見汪精衛的儀表可愛不願殺他了;又說攝政王叫看相的去看汪精衛的相,說他將來將是南方帝王,所以要想用他了;而到此時汪精衛竟然獲赦了,豈不可怪!至於袁世凱,老早就被北京算命和看相的拿去做廣告,說他的大貴將不止於北洋大臣的高官,而今也果然是君主立憲漢人的第一任的內閣總理大臣了。

更奇怪的,因為袁世凱相信命理更相信看相,於是他派人四出去找中山先生和黎元洪的八字。中山先生的八字雖然一時找不到,而黎元洪的八字卻找到了,為要命相合參,他就派一位善觀氣色的曹先生和當時聞名全國的相士釣金鰲的老師韓先生,到武昌去設法看看黎元洪的相貌和當時的氣色,不久,他們兩人就秘密地到了武昌。
韓曹兩位先生到了武昌,就住在韓先生的另一個高足在武昌長街挂牌開館以善觀氣色聞名的賽金鰲的家裡,因為他們兩位都會抽鴉片,住在旅館不方便,住在徒弟家裡當然舒服得多。剛好,當時黎元洪都督府裡有一個羅科長是賽金鰲的朋友,也是黎元洪的親信,在八月初時曾被邀去看黎元洪的相。當然不是黎元洪要他去看相,而是這位羅科長知道黎元洪將有起義之事,他本人相信命相,就乘著一天私人的宴會,叫賽金鰲作一個來賓,尋機會去看看黎的氣色如何。
起義之事當然羅科長不會告訴賽金鰲,只告訴他說,因清廷要改制,當時內閣協理大臣徐世昌要黎氏進京面商要公,看看黎此去以後官運如何。賽金鰲把黎氏看了之後對羅科長說,黎氏驛馬並沒有動,看來進京之事不成,這話把羅科長說得心服了;於是就問:「那末此後官運有無更動昵?」賽金鰲說:「在二十天之內他將有陞遷之喜,而且叱垞風雲,名聞天下。」第二天羅科長把這話告訴黎氏,黎氏本是相信命運之事的,他自幼就聽見自己出生周年那天,和尚登門看相的故事,和尚曾在三個嬰孩中指他說:「此兒頭平額潤天倉滿,將來出將入相,貴臨極品無疑」的話,所以一聽見羅科長的報告,就微笑地說 :你再去問他,看我此後是否應當「棄武就文?」「棄武就文?」羅科長說:「當今不是太平的世代,棄武就叉百什麼好處?」黎氏笑道:「你不是也知道和尚曾說我將來耍『貴臨極品』嗎?那末,像今日的徐世昌一樣,當一個內閣協理大臣,豈不就是『貴臨極品』?」原來黎元洪的父親和他自己,一向都認定和尚所說的「出將入相,貴臨極品」就是宰相,也就是君主立憲的內閣總理大臣,黎
氏心想,革命成功之後,他當一個內閣總理也心滿意足了。
當日羅科長就跑去問賽金鰲。當晚向黎元洪回報說:賽金鰲說你五個月之後才能棄武就文;惟是,從此位高於權,逍遙自在。黎氏聽了就用懷疑的口氣說:內閣總理大臣。像日本的伊藤博文等,都是位高權重,何謂位高於權?你再去問他,這話到底怎麼解釋?好笑得很,賽金鰲只能就相上看出位高於權,而不能作出切實的解釋。所謂位高於權,就相貌上看就是鼻勝於顴;但就當時的情形看,雖然前四個月清廷已頒布內閣官制,以皇族中人奕劻為總理大臣,以皇族那桐、漢人徐世昌分任協助大臣,這徐世昌的地位就算是位高於權,名義好聽,而實權沒有;然而賽金鰲因遠在湖北,也不大懂政冶上的官職和權力,所以一時無法解釋。

好在他替黎元洪看相後不到半個月,武昌果然起義成功,黎氏被推為中華民國軍政府的都督,總算他已把黎氏的大事看準了。

武昌起義是陰曆八月十九日,而袁世凱派賽金鰲的老師韓先生來武昌,大約是十月初,那時候武昌成立中央軍政府,黎元洪正預算等待中山先生返國決定揮戈北伐的。所以黎元洪又叫羅科長來請賽金鰲去看看氣色,在這兩三個月之內,是否有撣戈北指的可能;因為前次八月初賽金鰲初次替黎氏看相時,曾說黎氏北上不成,所以想要他再看看氣色有無轉變。賽金鰲去看卻看不出黎氏有揮兵北伐的氣色。

但黎元洪對賽金鰲說,革命軍政府已經成立,有進無退,沒有不北伐之理,只待下月孫先生返國,就要下令北伐了。賽金鰲聽了,不敢再說下去,只說且等下月再來看看氣色有無新的變化,就退出來了。正在此時,老師韓先生突然來臨武昌,賽金鰲真是喜出意外,他正想把對黎氏相上的兩個疑題向老師請教:一個是位高於權的問題;另一個是北伐氣色的問題。

韓曹兩位先生聽見賽金鰲已和黎元洪有此接觸,也算喜出望外,第二天就由賽金鰲設宴為老師洗麈,邀請羅科長作陪,一面請羅科長轉呈黎都督,說是賽金鱉的老師來到武昌,想要進見都督瞻仰威儀。黎氏當然同意,第三天就由羅科長和賽金鱉伴同韓曹兩位,進見黎氏於武昌軍政府內客廳了。

韓先生拜謁黎氏之後,就對黎氏作如下四點的簡單新語:第一、說黎氏從此棄武就文,不再掌握軍符;第二、三十天之內,黎氏的驛馬乃向東走,不是北上;第三、在這五年之內,位高於權,即就地位言,比內閣總理更高,但沒有實權;第四、第五年起,將是際遇風雲,權位並隆之時。當時黎氏為著保持軍政府首腦的莊嚴,並無問話,只是微笑頷首而已。

賽金鰲的老師進見黎元洪,在黎氏本人和羅科長以及賽金鱉他們幾人看來,以為這是難得的機會,韓先生能以垂老之年由北京來此替他看相,而內裡他們卻不知韓曹二人正合下懷,替袁世凱做了一件大事看到了黎元洪的相貌,韓曹兩位即乘坐京漢鐵路火車,回到北京,就對袁世凱報告說,依照黎元洪的氣色論,在最近三個月內絕無北上之理,但此人有磅礡忠厚之氣,前途無量,宜與為友,不宜為仇。至于革命軍是否乘勝揮戈北指,這問題似乎不在黎氏身上,而在正在歐洲回國途中的孫文身上。
此時袁世凱已得知孫中山先生將於十一月初抵滬,並已決定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政府,於是另派南京上海有熟人的人三位,陪同韓曹二位趕去上海,要看看中山先生的相貌,是否有一朝天子之相;因為當袁世凱奉命為內閣總理大臣時,這位釣金鰲老師韓先生原係袁氏的熟人,他曾說袁氏從此將有登極稱帝之望;當時袁氏曾笑道:這是皇上叫我出來收拾殘局,準備和南方革命軍和議的,我那有此種妄想。韓先生說:就北方諸位大人和相貌來說,承繼大統的只有我公一人,至於孫文的相貌如何,雖然沒有看見過,但可以斷言的,孫文縱然也有帝王之相,也只能統治南方,成為南北割據局面,絕不能取我公而代之;因我公此時正行一生最佳的運,非任何人所能奪取的。

但是袁世凱的內裡雄心萬丈,他不甘與南方割據局面,他想統一南北,如果清廷大統不絕,實行君主立憲,他想做一輩子的總理大臣,獨攬大權;如果清廷失敗,他想利用南北和議的機會,要做新中國的首任大總統;所以他一定要韓先生去看看中山先生的相貌,是否與他有南北分庭抗禮的氣宇,作為他考慮南北和議決策的一個主要問題。

中山先生是十一月初六日到上海,韓曹二位雖然也趕到碼頭冒充歡迎人眾,但看不見孫先生。初十即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南方各省代表在南京選舉孫中山先生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過了三天,即一九一二(壬子)年一月一日,國父在南京就臨時大總統職時,韓曹二位才有機會夾在會眾中,看了孫先生一面。當時二人同聲讚嘆:異人,異人。

本來袁世凱是派三個對南京上海熟識的人陪同韓曹兩人來的,那天就由一位姓秦的陪同入會場。當韓曹二人走過中山先生面前,看到臨時大總統就職後的威儀時,兩人的連聲讚嘆「異人,異人」時,那位姓秦的嚇了一跳,以為中山先生真是一朝天子之相,袁世凱的局面不會久了。因為姓秦的也略知相術,一回到旅館,不待韓曹先開口,自己就說:這位孫大總統,我看他的相貌,既不魁梧,也不清秀,我們北京每一個部大臣都比他像樣,他竟然當起大總統,這真是人奇異了!這還不算奇異,此人還有更奇異的在後面哩!韓先生說:他敢於把三百年的清廷推翻,原來確有異相。還有什麼更奇異?難道他真是一朝天子不成?姓秦的表示十分懷疑。

你不必為咱們的袁大臣天下擔憂,他不會奪取袁大臣的天下的!曹先生看出姓秦的有此不安心情,就如此告慰他。

韓先生又接著說:從前郭子儀的兒子曾對昇平公主誇言「我父薄天子而不為」,今天我看到孫文的相,他才真正是一個薄天子而不為之人了!

薄天子而不為?那末他今天為什歷就職?姓秦的表示異議。

那是另一回事。你看吧,不久他就會不幹的!韓曹二人逗留南京期間,果然看見黎元洪也來到南京,證實他月前對黎氏說過三十天之內,要向東行,不是北上的斷言。一月一日中山先生就職,一月三日,各省代表又選舉黎元洪為副總統,從此黎氏任副總統,直至民國五年,袁氏去世始接任大總統職位,這又證實了賽金鰲對黎氏所說的前半段所謂位高於權的事實;因為當時賽金鰲和他的老師,都還不知未來的政制有一個職位高於內閣總理,而權力不如內閣總理的副總統。這是關係命相先生的智識問題。

袁世凱在北京,知道中華民國政府在南京成立,孫中山任臨時大總統,心中甚為憂慮,以為革命政府既然成立,而這位久為清廷認為「大寇」,亦為民間認為「大炮」的孫文,擔任臨時大總統,就情勢上看,南北和議的計劃是不會成功的了;就是成功,對於自己的終身內閣總理大臣,甚至大總統的美夢恐怕也做不成了。於是他滿心急待韓曹一一人同來報告。

韓曹二人回到北京秘密地向袁世凱報告說:南京的革命軍政府,雖然不會動兵北上,但中華民國的國號以及改元,已註定取代大清的大統了,看來,滿清天下就要沒落了。袁氏急問孫文此人到底是如何?韓先生翹大姆指稱讚道:異人,異人;功蓋天下名垂千古。曹先生在旁補充一句說:的確是一個不平凡的人物。

那末,據你兩位看來,這大局已經定了嗎?袁氏又質問韓先生說:以前你說我的命運又將作何解釋呢?他們若既不會揮兵北上,我們那有把天下拱手授人之理?這其中自有很大的變化。

大清完結,中華民國成立,這大局是定了的;但就孫氏的相格看,他卻不是富大總統的人,而且不久就要去職的。韓先生說了這話之後,袁氏聽了大為錯愕,就問:這到底怎麼意思呀!韓先生解釋說:大貴之相以氣宇為第一,我看孫氏的氣宇,貴在帝王之上,所謂聖人的氣局;是薄天子而不為的人物;所以他創立的中華民國是永垂千古之事。至于我所以說他不是當大總統的人,乃是就形象說的,他雖有高貴之鼻,而無豐滿之顴,所以杝的權貴只限于臨時大總統。是象徵開國之意,我看他的氣色,這臨時大總統在一百天之內就要辭職的。不過,此君乃中國的異人,望我公善與周旋,務須尊重,幸勿對他輕視!接著袁世凱就轉頭朝向客廳壁問的大鏡子,看看自己的面孔,要韓曹二位說說他的鼻顴問題。當然,袁氏聽了韓先生剛才說氣局問題,已自知氣局不如孫氏,就想在形象上爭回自己的高貴。

於是韓曹二人就給他講論關于大貴的鼻顴相格,首先就說袁氏的體型乃正宗的北人形象,而中山先生則是南人形象,其次說中山先生和袁氏的鼻,都是直沖天庭,極品貴格;而中山先生最特別的,就是兩眉之間的印堂非常平坦廣寬,為常人所難有,因此也只能看出是一個名高於位的人,能像釣金鰲的老師,韓先生看出「異人、聖人」的氣局,而且斷定他是個「薄天子而不為」的人,真太不容易了。

因為我們中國自古就是北方人的政治,統治中國的帝王都是北方人,而北方人的體格是魁梧高大,所以論體格以為魁梧是貴相,這是歷史性的一個俗見,也是錯誤觀念,後來又有所謂「北人南相」和「南人北相」為貴格說法。這種相格,多為富貴相,雖然是事實;但這不是最高貴的相格,因為人相的原則以純為貴,以雜為賤;不論北人南相或南人北相,在原則上論,都屬於雜,原屬賤格的。其所以能貴必須雜而不混,即北相的就要一切像北人,南相的一切像南人,否則,若體型北相,性情南人;或臉型南相,體型北人,那就非賤為隸役不可了。

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先生,和第一任大總統的袁世凱的相型來說,兩人的體型都是南人的純和北人的純,所以有此大貴。中山先生之所以能為國父千古,像韓先生那樣能從氣局上看出的,記得廿餘年前晤及釣金鰲和賽金鰲兩師名垂兄弟,雖然他倆也能道出關于觀氣之法,但觀察之術卻不夠工夫。

一般相者看中山先生只能道出印堂、鼻、眼和口四部位的優點,而不能看出其能功成身退和流芳百世的特點。釣金鰲告訴我,他的老師那次從南京到北京告訴他說:中山先生的氣宇和形象的特點,在於氣藏形潛。後來我從兩個追隨國父多年的朋友告訴我,中山先生的特點就是不輕易發怒,不輕易動心。

至於鼻顴關係大貴的相,這還是就面貌上的部位說的,就大要上言,鼻的貴相,可用端正、不陷、平直、有力八字為斷語。再高貴的,則是上接「寬坦的印堂」,下托「四字形方口」。

上面曾經說過,有鼻無顴也不興,有力之鼻,也須要有力之顴為輔,左右兩顴,以「不低、不敬、不露骨」三「不」為要領。看相看鼻不難,看顴倒是不容易。

陳炯熵明叛變時,中山先生返到上海。有一次他在法國公園散步,我的舅父和幾個朋友也在那裡閒遊。舅又一向在北京不認識中山先生,因為舅父
會看相,同行朋友中有人認識的,就指孫先生問舅父:你看此人相貌如何?舅又一看,說:此君必是聞名天下的人。朋友再問:是否只有名氣而無權位?答道:位顯而不居,權藏而不用,非無權位也。這評語也可算是知相了。

女人剋夫相關係鼻眼顴
有一年在北平常與當時被號為彭神仙的彭涵芬君往還,不時也在中央公園的古柏樹蔭下品茶納涼,閒談世事,這位善觀氣色的彭先生,年青時原是一個看相先生,在上海新世界附近的西藏路路邊擺過看相攤頭,因為他有一天看準了一女傭人有性命之危,那女人果然投環自盡;而她的丈夫聞知卻來找他要和他理論,他被迫無路可走,就跟著一個山東同鄉在太古公司行船到英國去。後來就在英國半工半讀變成一個留英的學生,學成回國之後,當然不再重操舊業,就在故都政界中混,因為他比別人多一套善觀氣色,不久便大走其官運了。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是五十多歲了,也是一個已當過財政上的局長要職。退守林下的時候,他雖然是個精於相術的人,但不喜歡替人看相;因為與人談相常有困難,由於世人大都福相少,禍災多;不直說,自己不愉快;直說,別人不愉快,何苦來?所以他經常是避免和人談相的。但是由於他已經出名了,而熟的朋友又多,所以他幾乎每日也都難免被邀吃飯,或是別人上門要替人看看氣色說幾句的。

有一天我和他兩人在中央公園裹正優悠地躺在籐椅子上面東拉西扯著。本來我若和他在一起,就難免時刻向他叨教關於相學上的問題的,那天我們決意不談相理之事,只是一味清談。

一會有幾個遊園的男女,正在我們的對面座位坐下。一共有五個人,兩個青年男子,三位女人則是四十多歲的上流太太似的。因為坐得我們太近了,她們的一舉一動又不能不引起我們多少注意,而我所注意的又不離本行,於是我和他又不能不談到相的問題來了。

「你看這三位女人甚歷是同格,甚麼是異格?」還是彭先生先開口問我。

我說:「一生足衣足食,不愁窮困是同格;夫、子、壽數則是異格。」

他微笑地又問:「請你說說她們的夫宮如何。」

「頭上梳髻的那個『夫貴』;穿背心的那個『夫富』;著旗袍的那個『剋夫』」

他又微笑地說:「你看的只是大體上不錯,但其中頗有問題。」

他坐了起來,飲了兩口茶。「那個夫貴不差;但那個夫富錯了,不是夫富,是她自己富。還有一個同格你沒有看出,她們都是『剋夫』格,而且都已剋過了!」

因為當時我雖研究命相之學也有五六年的時間了,但就這門奧妙的學問來說,還是初學,當然所知的還只屬皮毛,所謂易知難精我自己是明白的,尤其是關於女人的剋夫相,有所謂「明相」和「暗相」,又有所謂「外五行」「內五行」和之別,而我當時所知的只是明相和外五行的一部份,至於暗相和內五行我就不識睇了。於是我聽彭神仙這一說,就乘此機會向他請益了。

「她們三位都是剋夫格嗎?我真不識看了!」我說:「那兩位到底剋在在那裹呢?鼻也不削,顴也不高。」

「想你只知其一二,不知其三四,而且還有五六七八九哩!」彭先生說:「僅就明相說,女人剋夫,可分面貌、體型、和舉動三方面,而初學的只知面相,現在你就以面相論,面相中,剋夫相關係於眼、鼻顴三部位。一般相士都只知女之鼻削、眼兇、顴高;三者為剋夫相,而不知有的情形並不如此。」說到這裹他問我,現在看的就這位著旗袍的剋夫女人,那明顯的是所謂鼻樑削如刀;但那位穿背心的勀夫,卻鼻樑下陷所致,至於那位頭上梳髻的,雖然嫁夫必貴,而剋夫之相則繫乎眼了。

的確,我當時只知道女人鼻削、眼兇和顴高三種是勀夫相,而鼻樑扁平的雖知其係壞相,卻不知道也是勀夫相,至於那個貴夫人的眼睛,我就完全看好,絕不會看作剋夫相的,後來經過他的解釋,才知道女人眼眶大而露光的,在三十七八歲兩年,就會剋夫的,不論男女,眼眶寬大原是好相,但若浮光不定,那又不好了。

據彭神仙的論斷,鼻削如刀的女人,剋夫較早,在四十五歲以前,很可能不止剋一個,那位貴夫人當在三十七八歲兩年喪夫無疑。最遲剋夫的是鼻樑陷下的,要在四十一歲後兩三年內,但過此就不再剋了。

我們正在談論之際,望見友人中醫師劉幼雪大夫也帶了幾個男女同伴來遊園,他原與彭涵芬也相熟,就過來和我們打了一個招呼。因為劉大夫是一個儒醫,認識的病家很多,原來他也和對面座上的三位女人相熟,彼此也打了招呼,當時我就想,關於這三位女人的事,他一定知道的。

劉幼雪走了之後,與他家人一道來約有一位蕭太太是他們親戚,我也相熟的;於是我就問彭神仙:「剛剛和劉大夫太太圭在一起的那一位太太,你留意到了沒有?」「留意到了,」彭涵芬說:「因為我們剛剛在談論剋夫問題,所以我留意到了,你也認識她嗎?」

「認識的,她是蕭太太,是幼雪的表弟婦。」我又說:「你看她怎麼樣?」彭涵芬說:「她已經剋了兩個丈夫,而且都是死於非命。」

我說:「我知道幼雪的表弟,前幾天因飛機失事死掉的,你說她以前還是以後還要剋一個?」
「我說的是以前還勀過一個,」他說:「看來現在她大概四十零歲了,我想應該勸她在四十七歲以前不要嫁人,否則還要勀。」

這位肅太太面孔長得並不惡,所嫌扚只是顴骨太高,所以戚友們都說她剋夫理由就在此,但我們初學的人只知道她會勀夫,又因為四十六七歲兩年是走兩顴,所以都以為要等到四十六七歲才剋夫,而不知不待走到兩顴就要剋,而且以前已經剋過兩個了。據彭神仙說,俗語有「一年嫁九婿,無婿過新年」這句話雖未免言之太過,但在嚴重剋夫相上說,卻是事質。
他說他曾見過此種女人,就是鼻眼顴三部位如果都有剋夫相的話,她就不可能滿一年而不剋夫,反而可能一年之內剋兩個丈夫的。

過了幾天我碰到劉幼雪,因為他知道我隨時向彭神仙學看相,所以還不待我開口,他倒先問我那天和彭神仙在中央公園有甚麼心得沒有?我就乘機問他那天坐於我對面座上的三個女人是誰。他就笑對我說:「你們看出了沒有,她們都是勀夫的!」「是的嗎?我只看出一個,而彭神仙把三個都看出了的。」「是的,那位韓次長的太太相貌很華貴,不是彭神仙不容易看出她曾剋夫的。」接著我就問到蕭太太的問題。我說:「令戚蕭先生前兩年去世,我是知道的,蕭太太的丈夫應當死於非命,你看怪不怪?」

「真的嗎?他還有說她別的事沒有?」

「他說她以前已剋過一個,也是死於非命。」

因為劉幼雪對於命理頗有研究,他聽我說了就微笑道:「彭涵芬的相術的確比我們的命理高明。」

原來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被汽車撞死的。
鼻分善惡、貴賤、富貴三類型
無論男女,就面相說,五官之中,以鼻為主,鼻相可用上格和下格兩種分劃。屬於上格的,又可分為二類:第一類是善相,即善人之相。乃指品格就的;第二類是貴相,即貴人之相,乃指權位說的;第三類是富相,即富人之相,乃指財富說的。

善人不一定富貴,但一生必定安樂和善終。貴人未必富,富人未必善;也都未必一生安樂善終。貴人之有益於人之事。當比富人更多;因為為富之人每自厚甚至不仁。

所以論福相,應以善為貴,貴次之,富為末。這是上格的三類,每一類又分為上、中、三等級,即大善、中善。小善;大貴、中貴、小貴:大富、中富、小富等各三級。

從前老釣金鱉在北京石看相時,初次花十塊大洋請他清談一次的,只能替人斷定相局屬於那一格和那一級而已,你欲細說,第二次再來。

普通看鼻相,善格之鼻以端正純潔為主;貴格之鼻以通天有勢為主;富格以豐滿藏孔為主。這也只是粗淺大略的看法,不夠精到,也不能斷定其屬於上中下的那一級。

要斷定其為大貴、中貴或小貴之類,就必須與其他五官和全局看了。

從前北京有個精於相術的秦四爺,據說他曾在上海看見過國父中山先生,他說中山先生的鼻是人善兼大貴,但無富。

他也看見過上海大富翁哈同。他說哈同的鼻是大富,小善而無貴,所以據他說,大善兼大貴鼻有,大貴兼大富之鼻也有;大善兼大富之鼻就沒有;而大善,大貴和大富三者兼全的便永遠沒有此種人了。

至於下格的鼻相,也分為惡、賤、貧三類,每類也分上中下三等級。三類中以惡相為最劣,因為必然他自己不得善終,死於非命,甚至全家慘死的。惡相不一定兼貧相,貧相也不一定兼賤相,不過,由於社會制度的關係,貧相的最多,貧兼賤的次之,而惡相的則最少。

所以所謂世上惡人多並非事實,而貧賤的人多,倒是事實。由于貧的人既多了,因貧賤而暫時作惡的自難免,因而使覺得惡人多了。其實,這並非固定的相格,而只是暫時的變相。這也就是所謂相由心改的理由。

雖然男女的面相都以鼻為主,而男女的鼻卻也有分別,並不能同樣看法的。同樣的鼻,放在男人面上是貴,放在女人面上不一定是好,甚至是壞。

鼻的三種型,惟有貴型不能男女同視,其他善型和富型兩種,男女都可以同樣看法。也惟有貴型的鼻,必需要以顴相配,如果無顴相配,可能反貴為賤。

至于富型的鼻,如不得相配的顴,至多不能大富或富而不久,不致于反富為貧。

再如善型的鼻,則與顴相配與否無關,絕不至反善為惡。這是鼻三型的各具其不同的特質,學看相的人需要明白的。

就貴型的鼻論,蔣總統的鼻便是大貴之鼻的典型。我相信,凡是見過蔣總統的人對其尊容所最能觸目,同時一閉目就能得其印象,他的五官就是鼻與眼睛最特別,貴型的鼻第一就是正直,第二是樑高,(即兩目之間的鼻樑,相書上叫做山根的不陷,能高起與兩眉之間的印堂連在一起)。第三是有力,即不宜有肉亦不宜露骨。蔣總統的鼻,就是合此三個條件。

故國府主席林森的鼻,正直夠,但山根不夠起,也不夠有力,他只是中貴兼大善的鼻,就鼻的全局論,蔣總統的鼻則是大貴兼中善和中富的鼻,所以雖貴為元首,而一生難免勞碌奔波,就安逸言,反而不如林主席了。

至于蔣夫人的尊容,最使人得到印象的,則是左右兩顴的豐腴與秀美的鼻型。從前有不少的人初看蔣夫人的顴,都以為有顴高不利夫星之嫌,或以為她是相當厲害而好弄權的夫人。其實這都是皮毛之見,蔣夫人的顴可以列為善型兼貴型之類。何以是善型昵?可用豐、潤、圓三字來說明;何以是貴型呢?可用不突兀、不露骨和不見柄『三不』去說明。因此,蔣夫人的才能,全為相夫之用,而不自用。

北京老釣金鰲和秦四爺兩人,都見過慈禧太后。他說,慈禧太后的顴就是突兀露骨和見柄;所以好在她的鼻不貴,否則,何止垂簾聽政而已,弒帝自立,早已是亡清的女皇帝了。

看相以看鼻為主;因為它具備了善、貴、富三型的基本而且玄妙的條件,不特可以看一個人的前途,更重要是可以看人的善惡。

與命抗衡的事例
一般算命看相先生每每為著掩護自己判斷的正確,對某一件事常常向人強調不可避免,或必會發生的說法。此種堅定的態度,確定的語氣,原是好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命理也不能免。比如斷定一個人的壽數,命相先生每每說某年坐鐵轎子也抬不過去之類的話,而事實上到了那年那人並沒有坐鐵轎子也平平安安地過去了。這不是叫人最少空怕了幾年嗎?

關于斷定壽數一事,有的就命相上看很明顯的,可以把它作一個鐵定的判斷,但最少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是不容易判斷的。就是很明顯的,可以作鐵定的斷語的,也可能有例外。

這可能由于八字本身的變格,或因行善積德的影嚮,也可能由于本人絕對謹慎的結果,固然這事種例的百分比佔得很少,但必須保留這些例外。

除屬于變格不能說其理由外,屬于積德的事例倒也不少,如有名的唐朝宰相裴度,年青時有一天路上碰著一個相士,說他將來要餓死;過了若干年,裴度又碰到那相士,竟因行善改相,變為前程無量的好相。

有個現在還在世的老算命先生,他算自己六十歲那年恐怕度不過去,就避到鎮江的焦山,在長江的江中孤島上住了兩年,竟然也安然沒有死。

我有個老友劉君,北洋政府時代在北京做事,算命的說他命中有一妻兩妾;在當時的北京風氣,男子娶妾是很平常的,有地位有錢的人,不必命中有妾才娶妻,髮妻也不一定要反對的。但因這位劉先生,他平常已經反對娶妾,有意與命運抗衡,偏不娶,後來生了三個孩子都夭折了,算命的說他
妻不留子,妾才能留子。親戚朋友們也都勸他納妾,但他偏不納。

結果,五十多歲他的太太又生一個兒子,長大成人,終然把命運的支配也硬改過來了。

這類事例固然不多,但我們必須承認有此事實。不過,要注意的這裹有行善與作惡的分別,命中有妾而不娶妾是行善;若命中無妾而要娶妾,或因自己享受而娶妾,那便是作惡了。屬于行善之事,反抗命運可能成功;因為這正大光明,于心無愧之事,便是造化命運的動力。

如果為看作惡而去反抗命運,那便非失敗不可的。此種屬于行為心理作用,本身就是命運的動力,萬不可忽視的。

算命看相各有所長
中國看相之術,早在三千多年前周朝就已精到了,一直到現在,由於人們把它作糊口之計,江湖之技,所以大有一代不如一代,反而退步到不如早年的人了。至於算命之學,乃唐朝與韓愈同時的御史李虛申所發明,到今也有千多年歷史。也和看相同樣的被人作為謀生之術,便未精先賣,不肯研究,因而也逐漸退步了。這樣一來,一般人雖然相信有命理之事,也對算命看相有興趣,但對算命看相先生卻沒有多大好感;因而被視為江湖之士,糊口之技,致使對此道有真工夫的人,反而不肯以此為業了。這是對中國一種極有價值的國粹之不被重視,且將因失傳而式微,實在可惜!

看相之術,依中國古書上所記載的看,其靈驗程度似比印度的相人,和西洋的相掌高得多。至於算命一事,則是中國獨有的學術,世界各國所沒有的,對於人生的吉凶休咎、妻財子祿、壽數等的判斷,有時比看相更可靠。比如說,初生的嬰孩以及未成年的童子,因為面貌體格還沒有定型,就不容易看得清楚;而算命就不同,每人一出生時辰一定,這一生的禍福都註定了的。

舉一個故事為例,宋朝真宗皇帝時代,與歐陽修同時有一個宰相名叫王歛若的,是江西新喻人,在周歲的時候,有一個自稱為江西龍虎山的道士,由他家人請到家裹替他看相。道士看了,說:此子年少登科,異日官居一品。家人問他,將來會不會破相,有沒有其他的缺陷?道士卻說不出來。

為什麼他的家人特意去請道士替他看相呢?原來王欽若出世三朝定時那天,因為古時沒有鐘錶,夜間出世的定時最難,而他就是夜間出世的,所以他就請好幾位算命先生來商量,把他出生的時辰定出來。把時辰定出的時候,算命先生中有一個自號太極老人的,除被公推主筆為他定時外,還為他批命,他竟這樣批道:此子年少登科甲,中年累官至宰輔,名聞天下,面貌清秀,難免有被相;其人應短小,秉性又傾巧。智慧過人,可惜好道怪誕;一生為人不誠,為官不清。命中註定,美中不足!世運所趨,賢人受厄。這位太極老人批了之後,便唏噓三暵而去。

當時王欽若旳家人看見開頭所批的年少登科甲和累官至宰輔,當然大大歡喜;但後面所批的卻有所憂了。由於王欽若只是普通的人家,只要這個孩于將來會做宰相,什歷也都滿足了,總算得了很大的安慰。太極老人走了之後,家人就問其他算命先生,所批的話是否全對?賢人受厄,又是何解?大家都說所批的一點也沒有錯,所謂賢人受厄,大概當他為宰相時,有賢人被他所害的意思。
家人又問所謂破相當是怎樣?算命先生說,在八字上只能看出將來難免破相,至於怎樣破相卻看不出的。定時之後幾天,家人又請看相先生來看相。但看相先生當時只能從嬰孩的一隻直衝天庭的高鼻,看出這孩子將來必是大貴之人而已,其他的也看不出來,說是嬰孩相局未定,最少要待周歲之後,才能看一些。家人又因為太極老人批語中有可惜好道怪誕之語,所以到了周歲時,就去請一個龍虎山約道士,來替他看看相貌上有無學道的相,當時家人看見道士不能像算命的能夠那樣肯定的批來,都認為相的工夫不如算命的。

其實這並不是兩者工夫上有高低,而是兩者的技術有不同,看相的要成人之後有較為可靠,而臨時的禍福以及遷移等,看相的也會從氣色上,看得比算命的更非常準確。

王欽若後來,果然年少就被擢進士甲科,累官司空門下侍郎,到宋真宗天禧年及仁宗天聖年果然兩度為相,在相貌上,他也果然身材短小,其貌不揚,面部雖有幾分清秀,而項間長一肉疣,被時人綽號為瘤相,也果是然破相了。關於他其他的事,宋史曾有這樣的記載:王欽若狀貌短小,項有附疣;然智數過人,每朝廷有所興造,委曲遷就以中帝意。又性傾巧,敢果矯誕,招納臟賄。真宗封泰山,祀汾陰,天下爭言符瑞,皆欽若及丁謂倡之。

原來王欽若為人狡猾,善於巴結皇上;兩度為相,貪臟納賄自肥,信道教,倡符瑞,與奸臣丁謂、林特、陳彭年、劉豕珪等,被時人稱為五鬼,這也可得見其為人若何了。太極老人批命所說的為官不清和名笑天下,當是指此事的。至於當時忠臣范仲淹、歐陽修的被貶,便是所謂賢人受厄了。

就太極老人對王欽若所批的命運說,好像看八字比看相更靠得住,也更有具體的斷法。的確,有的地方算命有他的特長處。比如他所批王欽若的破相一事,看相就不如看八字的。

研究過看破相命理的,那道理一被發現就不難看出。八字中有所謂成格的,如仁壽格、炎上格、潤下格之類,凡是成格都好八字、好命運;但又有所謂破格,就是既已成格,而其中又有於格不宜的五行,就成為破格了。破格的八字雖不就是壞八字、壞命運,而此成格的就差得很多了。

奇怪的,凡是破格的八字必定難免臉上有被相之事,大破格的就是大破相,小破格的就是小破相,所以瞎子算命一碰破格的八字,他一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哎呀,可惜,此人註定破相了!馬上就使人驚奇,就取信於人了。其實這並沒有甚麼奧妙的工夫的。算命也可以八字中看出人的性情、身體上的疾病,這也和看破相一樣,都並不難,都比看吉凶休咎更容易。算命的難處,工夫處、在於判斷八字中五行與時令的配合,誰主誰從以及其中的變化。算命或看相,都有易學難精之處,判斷五行的變化,更是難精之事了。

看相的難精在於五官的配合,而更難的則是氣色的分辨。這命相的高深地方。命書和相書上都只說一些原則,無法細說,所以要靠個人的天資和經驗,天資高的人,但有獨特的看法;經驗多的人,則有堅定的判斷。

對壽數的判斷,就一般論,算命優於看相;但就特殊的情形論,則看相優於算命。舉兩個例說:清代才子金聖嘆,生前算命和看相的朋友甚多。有一天他要精於命相的朋友四人替他斷斷壽數。兩個算命的和另外兩個看相朋友,把他的終壽之數都看一樣,而死時不是壽終正寢也是一樣;但算命的兩人,只能說他非死於病和死於非命,而看相的兩人,一個說他死於殺身之禍,一個說他死時身體不全。後來事實上怎樣呢?金聖暵以抗糧哭廟案,清初竟被斬腰的。

再舉一九四一年死於香港日軍槍口之下的詩人林庚白來說。林原是一個聞名的精於算命的人,他算自己於那年有大凶,可能死於意外,於是抗戰開始就由上海跑到內地去。由於他精於命理,自然對於自己的死於意外不能不擔心。因為他是立法委員,在重慶住了一個時期,後來敵機時常空襲重慶,他就離開重慶。前一年他在重慶碰到友人業餘看相名家陶半梅,他們倆本是相識的。有一天他就問陶半梅,明年是否難逃大厄。那時候,他的名著命書人鑑早已出名,知道林庚白的人,都知道他自己曾說明年四十八歲有大凶的;陶半梅當然不必客氣也勸他務早一年避去鄉下去住,盡盡人事,或者可以逃過大厄。他問陶半梅,從相上可否看出他死於意外是可種情形。

陶半梅說:恐怕身體難免要出血;所以我勸你要到沒有戰爭的地方去住一年,縱然逃不過關囗,能夠不出血,也是好的。

當時林庚白聽了,就對陶半梅說:這樣看來,你們看相似乎比我們算命的更真確些,我們算命的只有兩種斷法:不是壽終正寢,便是死於非命,卻不能確定的看出身體要出血的。

當時陶半梅也把清初看相說金聖嘆死時身體不全之事告訴他,證明看相確有此高明之處。

對於斷死,看相確然有獨到之處,諸如死於水厄、死於火厄之類,都可以從面貌上看出來的。

我有個朋友的小姐,陶半梅說她將來要死於水厄。這位小姐當時正在大學化學系攻謓,她滿不在乎,認為她既生時讀化學,那末死於火也就是化學,死得更乾淨。

相書上所說的死於水厄的,乃以眉髮和臉色赤色為主,其實不盡然;那個小姐眉髮和面色都不是赤色,主要的是體形屬木,而心情屬火。一般初學的人,若僅僅根據相書所說,那就大錯特錯了。所以盡信書不如無書,看相要能看出體型和心相才算到家。

我的朋友也就是這位小姐的父親,也會看相,他不懂心相與體型一致則吉,
衝突則凶之理,以為他的女兒眉髮面色並不尚赤,只是性急,不該斷為死於火厄。當他把這理由問我時,我當然不會說你的小姐一定要死於水,只是說陶半梅總不至亂說的。他卻也看出她的女孩是短命相。我問他根據什麼?他說她是火燒性。我說火燒性的人只是俗說短命相,其實不一定短命。我就拿幾位性情急躁他所相識的老人為例。他想想確有其事,就問我這是什麼道理。

我對他說,這幾個性急的老人都是體型屬火的人,所以性急正是長命的相。於是他漸有所悟,不久也明白他的女孩是木型的身體,人型的性情;便承認陶半梅所說的話原來是高深一層的相法。於是他怕起來了,他不想要她學化學,因為他以女兒曾說過既學化學,死於火也就是化學死。這話恐是讖語。但是,女兒沒有聽他的話,事實上她根本不相信陶半梅所說的話,自己也喜歡讀化學。

後來抗戰發生,學校撤退到鄉區。由於減少員工,各部門的管理都由各系學生分派擔任。這位小姐就被派管理化學器材。有一天晚上,耍燒野鴨為餚,因為野鴨身上汗毛難拔又難刮,她就取了油墱進入化學器材儲藏室去取酒精燒汗毛,想不到,一不慎,酒精看火,外面人只聽見爆炸一聲,器材室起火,小姐就立地燒死了。

後來我們幾個平日喜歡談論命理的朋友,就把她的八字拿來研究,也略能發現她那年那月,可能死於火厄的理由。

看相對於惡死特別看得準的理由,多半是心理感應上的經驗。一般人對於冷酷或兇惡的臉孔都有敏感性的認識;而這種臉譜的人又大都不得其死;所以,由於累積的經驗,便有若干種型的臉譜屬於慘死的,這就成為一般人的通俗相術了。

至於像體型與心相衝突屬於死型之類,那不是可從一般的經驗得來,要從內五行和外五行的精到研究才能發現的,這完全屬於學理研究了。

我們幾個朋友,從幾艘輪船遇難人中,找到二十餘人的八字,研究他們死於水厄的理由。確然也能發現五行上應死於水的現象。

有幾個朋友於一九四九年,由上海撤退台灣的輪船遇險中遭難的,其中有兩位是上海的有錢人。他倆都是曾經幾個看相先生說他是死於水厄的。於是他們決心一生不坐船不過渡。抗戰爆發時,他本想到內地去,那時本來可以從陸路向內地走的,但因他一打聽,說是路上有幾個地方要過渡,而且聽說曾經因敵機室龑翻船死過人,所以他就決定一生不離上海了。

因為不離開上海,他也很可以好好地過平安和快樂的日子,上海陸路交通便利,向西,可以坐火車遊蘇州、無錫、鎮江和南京,同南可以遊杭州、寧波,也已夠逍遙此一生了。
但到了共產黨要來的時候,他突然要想離開上海到台灣去了。親戚們問他,何以突然改變一生留滬的決心,而要冒四天海行的危險到台灣去呢?他們倒有極充份的理由。他們說:看相的說我要死於水厄,但沒有說定那一年要死。算命的雖然沒有說我要死於水厄,卻說我今年有一關口,明年又有一關口,說我今年或可渡過,明年卻硬無法渡過去的。看情形,共產黨來定了的,它來了,我縱然不致於被殺,而我的財產被沒收那是無疑的,我如果丟去財產,我不死也要死;那時我不是上吊也要跳黃浦江的。與其死於自殺,倒不如現在離開上海去台灣,僥倖無事,我還可平安在台灣渡我的餘年,如果不幸在海上遇難,這是命中註定的,倒也算死得其所的了。

這兩位朋友是經過好幾個月的時間考慮的結果,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們就帶了動產由上海登上輪船到台灣去了。真是命中註定了的,竟然船開出的第二天就遇難了!

後來我們把他們的八字研究結果劫數難逃之說,因為他們在同一條船上遇難的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命中該死的,一種是命不該死的;命中該死的雖然八字上本來確有生命危險,但不一定這在同一個月同一個日子要死的;因為可以發現一件事,就是這條船上有多數的人該死,這條船,又發現確然有所謂好像就成為劫數所在了。

因而,同乘此船的人中,雖然有人不該死,但因人數太少,就無法抵擋此劫數,而自己便不能不被這劫數所波及了。我們又發現有趣的事,凡是不該死而被劫數波及的人,依他們的八字看,雖然當時不至於死,但他們大都是不再有好運的人了。這是一個頗有價值的發現。因為我們並沒有發現一個正在走好運的人而死於劫數的。這事實就是說,凡是死於劫數的,都是該死的或是不再有好運的人,相反的就是:正在走好運的人,就不致於有枉死了。

雖然,也另有一種不該死而死的;如死於黃花崗的七十二烈士,死於抗戰的英雄們,除了有的命中該死的外,也有命中不該死,甚至正行好運的,那就是所謂死而不亡、雖死猶生的身後留芳百世,等於活著走好運了。這在命理上有此說法,是極有道理的。

無妄之災 教授莫名其妙
上海震旦大學的工學院和醫學院是國內很有名的。我有個親戚程開明在震旦大學工學院畢業後留學法國,先在日本慶應大學當教授三年,又同來上海母校任教授。震旦工學院有個法國人的教授名叫卡馬的,是中國出生的天主教徒,不特會說上海話,也能念中國詩。他對於中國之事知道得很多,卡馬不特是一個工學學者,同時也是語言學家,他能說好幾種語言。他青年時曾回法國攻讀拉丁文,所以在上海某大學中也擔任教授一些拉丁文課程。程開明和卡馬很要好;因為他們兩人對於語言學也是同志。

卡馬原由程開明的介紹,準備過四年震旦聘約完滿後,到日本慶應去當教授的;因而他又想學日本語。程開明在震旦讀書時就學好日語,後來在日本教書,當然日語說得更好了,卡馬就想請程開明教他日語。而程開明也想利用此機會叫卡馬教他拉丁文,於是兩人就實行交換教授。

有一天兩人講到無妄之災這句話時,從語源去研究,發現中國文和拉丁文都有迷信的意味。中國的無妄之災乃出於易經,是一個卦名,說明無故得咎的意思。日本的語又乃中國語又的變體,所以也以易經為根據。因為無妄之災這一辭,引起了卡馬對中國五行命理之學有興趣,耍程開明為他介紹一個能教他粗知中國五行之學的先生;他認為這真正是代表東方文化的一種學問。

程開明本來想把卡馬介紹做我的學生,而我當時卻因養病無力及此;卡馬又急不能待;我就把他介紹給我的朋友黃先生。因為卡馬在上海出生的,黃先生乘此機會要算外國人的命,就查好了卡馬的正確八字,為他算了一下。
黃先生把卡馬過去好幾件重要的事,諸如父母去世的年月,結婚和生孩子的年齡等等,卡馬聞言大為驚奇,認為這真是一種神術,讚嘆不已。於是卡馬就再問後運如何,又問以後有無類似無妄之災之事作個實例。因此黃先生就依他的八字說了兩件事是近在目前,說他過了兩個月,交入秋天,將有兩次無妄之災,而且情形頗嚴重。第二件事,說他準備四年後去日本教書之事,不特將成泡影,而且那時將有牢獄之災。

卡馬對黃先生如此推斷,卻是半信半疑。信的是,黃先生既把他過去絕無人知道而且自己也不留意之事,諸如父母去世的年月,生孩子的年齡之類,既然算準了,那末後運當亦能推斷的;但說他四年後去日本教書之事會成泡影,同時還有牢獄之災,那就不相信。因為日本慶應大學已和他預約了,沒有理由成泡影的。同時,如果那時要生病或死亡,倒不敢說;說他要有牢獄之災,那就不可想像了;因為卡馬自信他一生不至有牢獄之災的。

那時他難免和黃先生有些爭辯,黃先生就對他說,關於四年之事,現在暫且不談,近在兩個月後之事,可把它作為根據;如果入秋之後真有兩次無妄之災,那所推斷四年之後的事,你不信也要信;如果入秋後仍然平安無事,那八字就看錯了,四年後之事當然也靠不住了。

過了兩個月,你想卡馬在上海發生了什麼事呢?那年就是八一三事變發生之年,有一天下午,卡馬由上海法租界震旦大學,自駕私人汽車出來要到英租界去,剛剛路過愛多西路英法交界之處,即上海最大娛樂場大世界門口時,中國飛機去炸日本出雲艦,被艦上高射砲擊中,飛機經過大世界上空,一個五百磅的炸彈脫架,落在大世界門口的馬路當中,造成死傷數百人的大慘案。而卡馬當時雖然沒被炸死,汽車中了彈片,手面也被玻璃碎片所傷流血了。

無妄之災!卡馬駕著負傷的汽車到醫院敷藥出來時,心中對黃先生的算命,暗嘆一聲,五體投地了!第三天,程開明跑去看黃先生,也順請黃先生替他算算命,看看有無像卡馬同樣的無妄之災。程開明對黃先生明言,他本來絕對不相信命運之事的,但前天卡馬之事發生了,使他不能不相信其中確有一些道理了。黃先生把他的八字一算,奇怪的,程開明的流年竟和卡馬差不多,說他近十日內就有一個小晦氣之事,大概是小破財。(過幾天果然被扒手竊去五十多元),又說他和卡馬同一月襄,也有一個無妄之災。

當時因為上海八一三戰爭已爆發,他們雖然都住在租界裹,由於飛機與高射砲的關係,心中多少都有所不安,就問這無妄之災有沒有像前天卡馬那麼嚴重,身體也要受傷出血嗎?身體很可能要受傷出血,不過也像卡馬前天一樣,沒有什麼大關係的。黃先生又這樣安慰程開明:不一定都像卡馬那樣被炸彈炸傷,或者自己跌倒,或者在路上被人碰傷,總之,在這一月裹,無妄之災是難免的,自己謹傎一點的,便可以大事化小事的。程開明問:若是十分謹慎的話,可以不可以從大事化為小事,再而小事化為無事呢?黃先生同答說:因為一個人不可能謹慎到與人物絕對隔離不接觸,你謹慎而他人不謹慎;你不玩物,而它偏能傷人;所以,大事化小事可能,而再小事化無事卻是不可能,多多少少在那個月襄,總有些晦氣之事的。

上海八一三事變爆發不久,驚動全國的就是閘北四行倉庫我軍孤軍抗戰之事。因為四行倉庫的後面就是英國租界,所以每日隨時都有成千成萬的同胞到那裹慰勞孤軍,團體贈送慰勞品,個人同仇敵愾揮熱淚,上海五百萬人口,成年的男女,過半數曾到那裡望望四行倉庫屋頂隨風飄動的國旗的。

有一天,卡馬自駕汽車和程開明兩人也去四行倉庫。因為人眾多,汽車就停在很遠的地方,兩人並肩走到望得見四行倉的地方,就站在路邊談論戰事,程開明和卡馬兩人正在交換學習日語與拉丁文,他們兩人相約,平時兩人相見,卡馬對程開明說話儘量用拉丁文,而程開明則儘用日本語。他們兩人就在馬路邊大談其拉丁文和日本話。

有一件事湊巧的很,程開明的體型和面龐頗像日本人,又曾在日本教過書,神氣也更像日本人了,因而引起路人的注意。後來又被路人發覺他滿口是說日本話,於是被誤認為日本仔利用西人來做間諜,突然有人喊一聲打日本仔,拳腳交加,程開明和卡馬兩人都被打倒地上了。好在英國巡邏車剛剛過路,才把他倆救起;但已被打得頭破血流了。無妄之災,兩個教授真是所謂啼笑皆非。

這是卡馬第二次的無妄之災,黃先生算命完全應驗了。由於中日戰爭逐漸穬大,四年後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兵佔領上海租界,所有西人都被關入集中營。卡馬全家搬進集中營後,想起了四年前黃先生的批命,說他四年後日本教書之事不特成泡影,而且那時將有牢獄之災為之大為嘆服。

善終惡死。命相同樣有根據
一般人對於命運的事都有一種錯誤的觀念,以為死亡一定是惡運,好運就不會死,因此算命先生也常常被好運所騙,看到八字的好運時,就不再去注意有沒有其他可以致死的理由了。其實,雖然大多數的人是死於惡運裹,而少數死於好運裹也是事實。

前書我們所舉的王植波死於好運,便是一個好例。再進一步說,不特不是惡運,而且大多數人的死,都在好運裹不在惡運裹。如果承認大多數人都是壽終正寢的話,在兒孫滿堂的情形中去世,被稱為福壽全歸或身後哀榮的,豈非好運?俗語說得好:生鬥英雄死鬥福!生的福是吃穿,死的福是甚麼昵?

就以不久前台灣飛機死難的人來說,電影界各要員的死後哀榮,絕不是平常的壽終正寢所能有,這不是死人的福嗎?所以,這許多人,都是死於事業蓬勃的時候,死於眾人哀悼的情況,便都是死於好運中了!如果一個人是死於惡運,就是寂寂無聞地死去,或是死於刑罰,死於眾人稱快!

所以,死於好運應有兩種:一種是善終的所謂壽終正寢,那還只不過是平凡的好運:一種雖是不得善終,而能身後哀榮的,還算是不平凡的好運。當然最好的應是壽終正寢同時身後哀榮,那麼,這就是所謂福壽全歸的了。這當然也就是死鬥福的最有福了。

無論是善終或是惡死,在命理相上也同樣有它的根據,一般涉世稍深,閱人稍多的人,大都能鎀分辨善人與惡人的。這就是所謂通俗相理,一個人的善相或惡相,每每顯然排在臉上,一望而知的。臉面慈祥的人多數可得善終,而臉面兇惡的人,大多數不得其死,那也是事實。

就八字上言,雖然比較相術難看,但也同樣有其理由可作推斷的根據,只要你能注意八字上的變化,就不難看出其人善終或惡死。在南京畤,有個熟人秦君,有一天拿人命紙來找我。因為他看不懂算命先生所批的字句,要請我替他解釋。那時是民國二十六年 (一九三七年)約六月中。他是去年出北平去南京鐵道部做事的。那張命紙是北平一個姓張的算命先生批的。其中他看不懂的是五行絕者土五個字,尤其是土字何意,最為難明。

那年秦君是四十四歲,肖馬,算命先生是前六年在那張命紙上擬有這樣的字句:亡丁丑年八四十四歲,大運在已,經云:五行絕者土少不利西行,且宜東向慎之!

我雖然和他很相熟,他卻從來沒有和我談過命運的事。他先向我聲明說,他本來是不相信命運之事的;前年因為打算來南京做事,他的母親就替他算一個八字,但命紙上批云:今年四十二歲,流年乙亥,亥卯合木南行不成,須待來年歲逢丙子,子午沖動,可得南行。

他說,前年他南京的事已經都弄好了的,只要他一來見過部長就可以。當時他不相信行不成,但結果真的因為長子結婚事不能即來,而部中這職位又不能久懸,他便作罷了,好在他當時在北平還有事做,不來也沒有關係。所以就決定率性就在北平做下去,不打算來南京,因為兒子結婚之後,似乎也有和家人在北平團聚一時的需要。

但是,到了去年夏間,忽然得到南京朋友的電報,說是他的差事已經司長簽上去了,要他即日辭職南來,因為他以前托朋友謀這部中的差事,他因兒子結婚不來,已經對不住朋友了;後來自己決定不來,也未曾對朋友說不決定南來了,請他不必再進行,所以現在朋友已經替他進行到司長已經簽呈上去了,便不能再對不住朋友,因而他便不能不匆匆地向北平辭職,趕到南京來。

由於去年的無意中來到南京任事,便不能不使他相信命運之事頗有一些道理了。最近因為得到北平家人和朋友的來信,都說日軍對於華北似有軍事行動的樣子,因此他就寫信家裹,把這張命紙寄來,看看這裹面對於今年之事有沒有甚歷。現在他對命紙所批今年之事,只知道不利西行,且宜東向,而所謂五行絕者土五字,卻莫名其妙,所以要我替他解釋。同時,他想知道把北平家眷搬到南方是否可行。

我把他的八字看了一下,卻使我很難於開口;因為依他的八字看,今年立秋之後三個月內,秦君的壽命確然有一個大關口,而命紙所批的經云:五行絕者土,就是說他今年五行逢絕,應當歸土的意思,這叫我如何能對他照理解釋呢?

因為我知道秦君對於五行是外行,所以找就對他這樣解釋說:五行逢絕的人,應當用土去培養,所以說你今年不宜向西,只宜向東行。

不意秦君雖然不懂八字上的五行道理,卻因讀過多少古書,也略知五行方位之理,他聞言便對我說:是否五行以土為主,故有土居中央之說;是的;我馬上就順他的說法。土居中央。所以你目前在南京中央做事,對你今年的命運是非常合宜的。

但他又問:那塺,今年我已經在中央了,為甚麼又有不宜西行且宜東向的話呢?我自去年到了兩京之後,差不多每月至少有一次東向去上海,從來也沒有西行過,今年當然也只有東行不會有西行的。何以有慎之,慎之的話昵?

我就對他說,如果能保恃過去一年一樣在南京做事,只有東行,沒有西行,那就不會有甚麼事;不過,食這張命紙上所批的看,似乎今年有西行的可能,所以他才叫你慬慎,不宜西行的。接著秦君又問我,他想把家人接來身邊好不好呢?因為我看他的八字今年確有性命之虞,到底應否把家人接來還是不接來呢?似乎沒冇一個確定的理由;於是我當時只能依常情答覆他說,能把家人接求在身邊總是好的,這話我並非根據他的命理說的。

後來秦君鑒於華北既有謠言,自己一時又不返回華北,就決定把家人接來。但是,事情卻來得太奇怪。時同迅速發生變化。那時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六月中,我和他談命只過了十幾天,七七事變竟然發生了。秦君接家眷的事當然不成,從此他也再沒有機會東付去上海了。

七七事變發生的前幾天,我已回到上海,接看上海發生戰事,時局惡化了,南京已作遷都的決定。那時南京公務員非有必要,經各機關主管長官批准的,不能隨便離職。因而秦君就寫一封信給我,要我給他決定是否跟隨政府西遷。他信中說,若依北平張某所批的八字說,他既不宜西行,而政府又偏偏只有向西可遷,東北南三向不能遷,明顯的前幾年算命的已看出他今年有西行的事情了。現在依命運看,應當辭職不宜西行;但再依事實看,辭職能否獲准還在其次,返回北平既不可能,他一個人將去那裹呢?

當時我看了秦君的信,真是不知如何答覆是好,因為,若依命運看,他絕不宜西行的,然而,若是我主張他辭職,可會有兩件嚴重事件發生:第一、當時政府已在嚴密注意間諜問題,而秦君又是日本留學生,當此他北平有家已回不得的時候,竟然辭職不隨政府西遷,很可能被視為有意通敵,不會准他辭職的;第二、他若一辭職,除來上海,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那末此後生活又將如何呢?

因此我的回信並沒有替他作任何的決定。我只說兩點:第一、我在命理上的看法,和他那張前幾年在北平所批的命紙上所說的一樣,沒有新的看法。第二、就目前情形言,既然回家不得,又無退路,事勢非隨政府西遷不可。那末,動不如靜,逆不如順,不辭職是靜,跟隨政府是順,我這話也都是事實,並不勉強說的。

當時我心裹會這樣想,如果秦君今年命中當死,就是中日戰爭不爆發也會死的,而今能跟隨政府走,在政府的保護下,不是比之個人奔走更安穩得多嗎?當時我面對他的八字,又面對當時的局勢,死生問題原無足論,而他的八字今年不宜西方而偏非走西方不可,這就不能不相信命運的奇妙安排了!

果然不久我們知道政府已從南京西撤至武漢;也知道秦君跟隨政府平安向西去了,從此他也不再來信。我們由報紙上以及傳聞中,知道政府西遷之後很是安全,並未受到敵機的大轟炸,私心也替他歡喜。

有一天,我閒著無事,無意中把秦君的八字拿來看看,發現那年夏曆十一月是壬子月,十三日是丙子日,八字中的用祌被沖剋太過,當是死亡之日。那時是十月底,我就寫信給一個朋友,他是和秦君同司的同事,朝夕相見的,我請他儘可能告知秦君,十一月十一日至十五日五天,千萬要足不出戶,並請他儘可能幫助秦君,那幾天不派他公出,留在部中申辦公。因為這位朋友是秦君的上司,此事只有五天的日子,他是可以做得到的。我又請他不必把這五天,尤其是十三日那天的大難日子告知秦君,怕他因心理作玥,反而發生其他不利的事,我希望此信能於十一月十三日以前到達,就用快信發出。

信發後我一面等待朋友覆信,一面又推斷秦君十一月十三日那天如果不能逃過鬼門關的話,應是善終還是惡死呢!我知道秦君素有胃潰瘍病,如果是善終!最可能因舟車勞頓加上水土不服,胃病發作而又因醫藥不便而死亡;若是惡死,那就是出於交通失事或被敵機轟炸而死。當時我對於八字上的死亡問題還在研究而沒有甚麼大心得,本來死亡在八字上就是一個大問題,雖然有的八字可以明白斷定他何月非死不可;但此種八字好像只佔百分的四十;約有百分之二十,可以看出要死於那一個運裹的五年之內;尚有百分之二十,則不可能看得準的。秦君的八字雖然屬於頭一種,就是事先可以看出是乙丑年十一月確有死亡的大厄。

可是,雖然我能姼看出他那年那月死亡的大厄,卻不能看出到底是善終還是惡死。

因為當時我已經學了相術,我知道在相上顯然有善終與惡死的相格的;那末論理上也一定有此命格,而且命書也略有提到的,不過不像相術那樣具體而確定而已。於是在我的朋友沒有覆信之前,我就和兩個精於命理的朋友,對秦君的八字加以商討。

商討的結果,大家斷定秦君在十一月十三那天當死於非命,理由是用神的衰神被旺神所沖,而四柱歲運又多沖剋。這一結論並非理論,也不是完全根據命書所說的,這是我們幾個人,一面根據命書中死亡的五行原理,一面根據許多熟人的事例作為根據的。

自舊曆十月二十幾我發信,直到十二月半才得到朋友的覆信。來信說,他因政府機關遷移不定的關係,接到我的信已經過了十一月十二一日,是十五日的下午才接到信。而秦君和部中另外兩人,是十一日上午被派外出,約需一星期才能同來。當時他想十五日以前既然沒有得到關於秦君有何事故的消息,則十三日秦君想是已告平安無事了。真是奇怪,第二日即十六的清早,就接到和秦君一起公出的兩人來信報告,說是十三日中午秦君在公路上被敵機機關槍掃射身死,已由當地機關負責收殮了。

秦君死於非命的事實給了我們研究命理的人非常寶貴的資料。我從而確定同是死亡,何者死於非命,何者屬於善終,就是惡死也有死有餘榮、死有餘辜之別。
見色不淫 桃花化為財運
現在老梁是老陳的上司了,他是維新政府的首領。為著天一星說準了他的命相,有一天派人送給天一星白米十包,現金二千元表示謝意,並約他便飯。吃飯那天老梁並沒有邀請政府的要人,因為這是私人間的酬酢,而且對方足一個算命先生此事又是迷信之類,所以他只約了幾位自己的親信,大都是機要秘書,總務科長之類。當然,老梁的用意也希望能借此機會請天一星替這小群自己的心腹看看相,是不是六親同運,最重要的請天一星看看對自己有沒有沖剋;因為那時抗戰的地下軍事人員正在上海展開暗殺漢奸,老梁深怕自己心腹中有問題,那就太危險了,所以在入度席之前,他曾囑天一星替他留意今天一起吃飯的人,對他有無沖剋。

於是在吃飯的時候,天一星就對同席的各位相局和氣色都留意細看一下。當中有一個姓杜先生,儀表十分出眾,年紀大約三十出頭,天一星問他說:“杜先生,你今年貴庚?”他答說:“三十四。”天一星又問一個姓蕭的:“蕭先生你的貴庚也差不多嗎?”他答說:“我們兩人同年,我比他大三個月。”接著他們兩人就同天一星請教,最近這幾年後運如何。天一星笑笑地說:“今天梁先生賞飯,各位又都是梁先生的親信,我當然用不看說各位都是貴人相;但我們既然有此一面之緣也是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得看看各位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對各位之中有所貢獻。”“對的,君子問禍不問福,

我們這一班人,都是叨梁先生的洪福的,目前當然都不錯。”有個黃先生這樣說:不過,目前的時局對我們是不利,所以我們還是問問此後我們的安全第一問題。”“先生,你看得出這戰事要到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呢?”另一個人這樣問:“這戰爭到底對我們有利還是有害?”“看來總是有害的,戰事那有對我們有益的道理呢?”

天一星先生又笑笑地說:“那也不一定,凡是有利必有弊,戰事所以之發生,原因由於雙方都認定對自己有利的,所以才會爆發戰爭;但事實上大都是兩敗俱傷的。至於這場對於各位的利害問題,依我的看法,則是對各位有利的,我看各位的相,都是由這場戰事而轉好的。”這句話把在座諸人都說得好笑了,他們心中想他們都是一班小新貴,的確乃由抗戰發生才有這機會跟著老梁參加這偽政府,於是他們就關心問到戰事的結局問題。”關於戰事的結局如何我是不敢說的”天一星說:“但我從梁先生以及現在從各位的相局看,這戰事要到八年之後才能結束的。至於如何結束。結束時對各位的情形如何,我也不知,到了那時,各位自然會明白的。”接著那位杜先生就問:“先生,剛才你曾特別問到我和蕭先生的年齡,是否有什麼特別事故?無論是好是壞,我們都希望你能不客氣地指教,我們是問禍不問福的。”

天一星又笑笑地說:“你們雖然要問禍,而我卻是為你們二人說福。不過,福也有多種,有的是洪福,有的是清福,也還有是濁福的:洪福像梁先生這樣是難得的,一般人大都是濁福的。”他看了杜先生和蕭先生兩眼之後又說:“我看你們兩位特別喜歡的還有一種福:我想你們各位也許會曉得杜先生和蕭先生有什麼特別福的!”

於是他們當中有的說他“食福”很好,也有的說他“衣福”很好,因為蕭先生當時就穿著新裁的筆挺西裝,也有一個說他倆還有一種福,但他不肯說出來,因為那福是許多人不知道的,而他本人也不願意人們知道的。

“對了,我說的杜先生和蕭先生的特別福就是這福,是你年輕的人都喜歡的“艷福”,對嗎?”天一星先生說了之後,大家都笑起來。而杜,蕭兩位呢,卻也難免臉皮有些發紅,笑嘻嘻地已在承認他自己的艷福了。

“不過,”天一星先生說:“艷福地分正與邪兩種:正的艷福是妻賢妾美,而邪的艷福則是尋花問柳,到處風流,最重要的,正以艷福對財運有利,而邪福則對財運有害,甚至有其他災禍,所以有艷福之人不能不謹慎了!”

杜、蕭兩人肚子裹好似想問什麼,而咀裹又說不出來樣子,還是剛才說磽得他兩位有特別福的那位先生就說:”那末,請教先生,他們兩位到底是正還是邪呢?”

天一星先生說:“我剛才特別問他倆的年齡,就是為了這事,如果他是正艷福,在命理上也就是正桃花,那就不用說什麼了,就是因為他們兩位都不是正福,同時是有災禍的,所以我才特別要請他注意了。”

那人又解釋說:“但他似乎也很快樂,他的太太很大度量,不大管他,並沒有什麼麻煩之事發生過。”

“是的,”天一星說:“在他三十四歲之前不會有什麼麻煩,但明年起,他倆開始行眼運,在三十五至三十八歲這四年中,他必定有新的桃花運,如果不想避免也像過去一樣的話,那災禍便要立至的,如果今天肯接納我的話,明年起,對新的艷遇,力求避免,那末,逢艷退避,見色不淫的結果,不特一切順遂,還可能逢艷化財,官運財運都會享通的。”

此時杜先生就開口問:“先生,你看我們兩人是否因為是同年關係,所以都有這毛病?我們兩人的情形是否以後都是一樣的?肯避免的話,是否可以避免呢?”

“如果肯避免,總是可以避免的。“天一星說:“不過,依你們的相局看,彼此卻有不同之處,杜先生的艷福大都是飛來的艷福,是女人對他有意的:而蕭先生的艷福則大都是招來的,是他對女人施展手腕的。”

說到這裹,在座中各人都哈哈地笑起來,表示天一星這話又說對了。蕭先生自己聽了難免臉紅耳赤覺得沒趣。

但天一星卻又接著說:“那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命相注定的了,沒有辦法的,各人有各人的不同艷福。在座各位之中,有的人很想有艷福,但不特一生得不到美人的垂青,就是自動地願做美人的奴才也還沒有福氣的。”大家又大笑起來了,因為其中確有一個姓姜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大家都知道他是常常碰女人的釘子的。

“他們兩人還有什麼不同的沒有?”其中有人這樣問。“以後你們兩人同樣都是災禍的嗎?老杜既然是飛來的艷福,那末他是否可以免於災禍呢?”

蕭某又說:“我老是不肯避免的話,可能有何種的災禍呢?不太嚴重嗎?若是這一切都與命相關係的話,為什麼又可以避免的呢?”

天一星此時似乎正經地對他們解釋其中的道理。他說:“本來飛來的艷福和招來的艷福是有不同的,招來的當然不如飛來的;如果一生只有一兩次飛來的艷福,而能守住這艷福,那就一定屬於貪色與好淫,而災禍也就難免了。”他加重口氣地說:“大家要知,艷福可以飛來,橫禍當然也可以飛來,而且比其他橫禍都嚴重。”

“我們兩人是否明年就有橫禍?是舊事所引起的橫禍,還是明年新事所引起的橫禍?”蕭某提出這個問題。

“不是舊事,而是新事。”天一星說:“我不是說過的嗎,你們兩人的平安艷福只到今年為止了,明年以後,開始走眼運,就不可再有女人之事了。過去,你們兩人都是從二十四歲起走桃花運,已經走十年了,對嗎?”

杜和蕭兩入,默默地想了一下,輕輕地點點頭,表示天一星所說的並沒有錯。天一星就繼續說:“我可以斷定你們,這十年來,你們兩人沒有做好的事,除女色之外,其他的事都是不滿意的。而且,你們兩人也不曾做過足兩年的事,都是幾個月至多的也不過一年幾個月就要變動的;因為你們差不多每兩年就有一次艷遇。”

“明年夏天起,如果再有艷遇之事,千萬不可太隨便了”天一星繼續說:”在這四年中,就是從明年二十五歲至三十八歲,如果仍舊見色思淫的話,不管那艷福是招來的也好,飛來的也好,其所造成的災禍,不僅破財而已,最少要傷害身體,要流血之事,甚至殺身之禍!”

那天在宴會席上,天一星對杜某蕭某兩人所作的斷語只此而已。他只是指出其利害,並不加以斷言兩人將來是如何,因為依他的看法,這災禍是可以避的,但老不想避,那就只有任其發生災禍了,輕的流血,重的殺身。

第二年的春天,老梁到北平去和“臨時政府”的首要舉行會議,他是代表南京的“維新政府”的。他原是一個老風流人物,又曾是北洋政府的政要,此次到了北平,又以新實的姿態出現,而”臨時政府”諸首要又大都是舊官僚軍閥,於是若干天的會議之後,就是在花天酒地中酬酢了,老梁自己也想不到,竟然看中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妓女,在臨時政府諸政要的捧場之下,用八千元的身價把她贖出納為小星了。納妾的儀式就在故都舉行。

幾天後,由北平一起坐日本的專機回到上海,老梁把她藏嬌於上海北四川路底虹口花園附近的竇樂安路的金屋裹。這地方有幾所花園洋樓,上等住宅,路上既有日本的海軍陸戰隊站崗,而各新貴的住宅門口又有維新政府的警察把守,出入有保險汽車,再有保鑣隨從,這藏嬌之地總算最安全沒有了。

老梁納妾的喜訊一傳出去,新實們當然要向他慶賀一下的。請客那天,老陳也由杭州趕到上海。觸景生情,老陳想,自己和老梁的年紀差不多,他已有妻又納妾,而自己自去年那位黑巿夫人捲逃之後,還是孤孤單單的。

此時,老梁是老陳的上司,上行下效,老陳不久也婜了一個上海會樂里的妓女為外室。因為老陳元配在世,而且生了三個男孩,很有權力,老陳只好偷偷摸摸的在外窒藏嬌,卻不敢公開納妾。

南京到上海和杭州到上海的路程差不多,都只是幾個鐘頭的火車可以到達的。所以老陳的外室也設在虹口區,為的是他們各家彼此可以照應,而她們之間也可以在老爺不在家時有伴,來來往往。

湊巧的是,當時偽組織的上海特別巿巿長傅某被抗戰的地下工作人員暗殺掉,上海特別巿政府改組,南京維新政府就派人參加。這上海特別巿政府是成立於南京維新政府之前,直屬於日本軍事機關的。所以到了此時一南京維新政府才有機會派人參加。除由日本人同意派二三個上層的人參加外,也派幾個科長級人員參加。而杜某和蕭某二人,因為對上海社會頗熟悉,就被派來當科長了。

這兩位三十五歲的年輕小新貴,除巿政府科長的職務外,為著各種便利,他倆就負責平時照顧虹口各區政要的公館,以及每次接送南京和杭州兩地的政要事宜。因此,杜某與蕭某二人,就很自然的和政要的家眷有接觸的機會了。

那時候,虹口區內南京和杭州兩地新貴的明暗外室約有二十家之多,家家都需要杜科長和蕭科長的照顧,一時這兩位科長便成為二十家的紅人。很快的,他們兩人便成為虹口區的姨太太們的忙人了。他倆日夕都在這群雌粥粥之中奔走,無形中,有點像小女人國的兩個男子了。

最初還是蕭某向老陳的外室施展弔膀子的故技。老陳的外室小名紫萍,原係會樂里的妓女,老爺既然常在杭州,她獨居虹口難免孤寂,於是一拍即合,蕭某果然又走桃花運了。老蕭雖然見色思淫,故態復萌,但他也不曾忘記天一星去年對他所說的話。

但他又環顧當時的環境,當時暗殺風熾,老陳每次由杭州來上海必先打長途電話通知家裹,再出家裹電話通知老蕭,由他帶了保鑣和汽車在火車站接他的。此事不會被老陳識破的。

同時,他知道自己和老杜二人是虹囗區的一號紅人,而平日和各家中的下人們也極其相好,而且,關於姨太太交男朋友之事,在上海單是一種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之事,就是被下人們看出,也不至於有什麼的。這老蕭的想法自認並沒有錯,在他的勢力區內不至於有災禍的。

和老蕭差不多是同時,老杜也果然又有飛來的艷福,而且同時飛來約有三個之多。三個女人是夏太太,周太太和梁太太。真想不到,這位梁太太就是老杜上司老梁由北平娶回來的愛妾。她原是蘇州蕩口地方道地的美女,自幼被父母賣給北平鴇母當妓女的。蘇州是出美女的有名之區,而美女即不是出於蘇州城裹,而是生於蘇州西南面一個名為蕩口的鄉村一帶。上海和北平,天津妓院裹的鴇母,每年都親自到蘇州來選拔美女作為養女的。當然,誰也都知道凡是來蘇州賣女孩的,都是預備長大當妓女的,所以大都向蕩口地區去選擇。

這位梁太太既係蕩口的道地美女,又曾經鴇母的訓練,再當過名妓的經驗,當然在色藝各方面都是八面玲瓏的;只要她心中有意,就讓十個的老蕭?也不能逃出她的迷魂計的。不過,現在卻有一個特別的情形,那就是老蕭這時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在她們群雌粥粥的心目中,因為她們的老爺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便成為一個年經的美男子了。所以,除了梁太太之外,還有兩位也都是姨太太。

而且,這兩位夏太太和周太太,也都是堂子出身的名妓,同時也都是蘇州人。因此,由於三星隨月的關係,她們之間彼此既有顧忌,而老蕭也弄得無所適從了。

老蕭本來是一個風流的人物,雖然他一向都是女人來垂青他,而他卻也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的。但此次情形即有些不同,因為她們都是彼此時常相見的太太們,而且也都住在虹口區附近的地方,在她們之間老蕭的一點舉動她們都會知道的,”人言可畏,此事若被人傳到夏,周,梁三位大人知道,別的不敢說,科長的職務馬上就要丟掉。因此,老蕭不能不顧忌,雖然表面上不得不周旋於三星之間,卻始終於不敢作進一步的嘗試,和她們仍保留多少距離。

有一天梁太太率性不客氣的直接問老肅,何以對她若即老離?是否他喜歡夏太太不喜歡她?是否因為周太太對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老蕭一時答不
出話來。逼不得已,只好把從前算命天一星說的話說出來塞責了。他對梁太太說,因為去年梁公請客時,算命先生天一星,也就是前兩年預言梁公會東山再起的人,說他今年有桃花運,但這桃花運是有危險的,所凶他不敢嘗試了。但這話不能使梁太太相信,他認為這只是搪塞的話,一個男人不會因為相信命運的話而拒絕女色的。於是梁太太就要求老蕭一道去算命,看看是否這樣說。老蕭當然不能不答應,就說要到天一星那裹去。

然而,梁太太卻另有意見;她說天一星未必可靠,同時,他既然替老蕭看過了,當然要和從前的說一樣。她主張到霞飛路張熒堂那裹去,因為,張熒堂是一個瞎子她認為瞎子比開眼的好,他是鐵口直言的。

於是老蕭只好陪梁太太到張熒堂那裹去。老蕭把畤辰八字交給梁太太,他自己預備不開口,只是聽,梁太太把老蕭的生辰報了之後,張熒堂就問:“小姐,這位先生他本人在這裹嗎?他是你的什麼人?”

梁太太看一看老蕭,笑一笑,她好像很得意地表示她之所以選擇張熒堂,就因為他瞎子看不見人,他的推斷命理就不至有何顧忌了。於是她就隨口依她早就預備好了的答:“他本人不在這一裹;出門做生意去了。他是我的哥哥,想今年娶嫂嫂,看是否合宜。”

張熒堂屈指在點算,仰起頭來微笑地說:“不對的,令兄已經有了嫂嫂,而且有了兩個兒子,今年不會娶親的,你不要騙我。”他再堅定地說:“他既是上海人,今年並沒有驛馬,不會出門的。同時,他這個命也不是做生意的命,而是做官的命,目前官雖然不大,但他的權力卻是很大的。他的情形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末他的八字就沒有錯,我就可以再說下去,否則就是八字錯了。”

此時老蕭和梁太太相對一笑。梁太太笑笑地表示承認張熒堂的論斷,說:“先生,你說的沒有錯,請你再說下去。

“小姐,你用不看騙我的,我也無法騙你的,你來為的是替令兄看今年流年的運氣,現在已經五月了,本年的事已經發生了不少,我只能就命理論斷,說對了並沒有什麼希奇,說不對才算希奇。現在讓我先把過去五個月的情形說一說,如果說對了,那末以後的七個月也會對的。”張熒堂特別問一句:小姐,你真的是他的妹妹而不是他的太太嗎?他的太太也在這裹嗎?

“我是他妹妹,我的嫂嫂不在這裹,”梁太太說:“有什麼話請你隨便說,你只是照命理說的,是好說好,是壞說壞,沒有什麼關係的。”

於是張熒堂說:“令兄幾個月來正在走桃花運,看他的八字,顯有拓合和爭奪之象,似乎有兩個以上的女人向他爭奪。不過,截至目前,他還是徘徊兩美之間未有所抉擇。此事希望不要讓你的嫂子知道,知道了,也要勸她不要加以干涉,反而有利,讓他良心良知發現,可能脫離這桃花的劫煞的。因為走桃花運的人,心志難免胡塗,家花不比野花香,太太一干涉,反而把他迫上梁山了。”

“那麼,據你看,他是可能脫離這桃花運嗎?如果不能的話會怎樣呢?”梁太太問:”如果他能逃過這美人關,又有什麼好呢?那兩三個女人之中,是否都不會達到她們的目的呢?她們對他也有什麼不利的呢?”

張熒堂說:“今年是令兄交運脫運的流年,所以今年是難免有重要事情發生的,現在他碰到了妒合爭奪的桃花,就是不利的現象,如果不慎,便有劫煞;如果能避去這劫煞,這桃花就會轉化為財運的。”他又屈指扣算一下,說:“由昨天起,四十五天之內,將是他的重要關頭,若能保持現狀,不因女人之事損德,那就會有飛來的財運;如果有缺德之事,也就是見色思淫之類,那就有飛來橫禍的,希望你想法告訴令兄,無論如何要渡過這四十五天。”

老蕭聽了就對梁太太看看,眼色的表情是向她請求原諒,讓他維持現狀”樂而不淫”,看看四十五天之內有何好的變化。梁太太看見張熒堂說得這樣確定,時間也在目前的月半之內,也就無話可說了。

事也奇怪,就因為梁太太自己聽了張熒堂的話受了感動,就決心把老蕭放棄,讓他免於不利之事而且又有財運好走,便主動地把算命的事告訴了夏太太和周太太,說是大家既是好朋友,也都對老蕭好感,就當讓他走好運。

因為此事原是三個女人成為鼎立之勢,各人有各人的辦法,也有各人的顧忌,現在既然梁太太肯把此事說破了,夏太太和周太太當然沒有話說,因為此事原不能說破,現在既經說破,大家就無所謂了,男人她們並不是沒有見過的,何必一定要老蕭呢。於是大家就決定不再與老蕭來往了,老蕭也乘此機會從此不再和她們混在一起了。說也奇怪,此事還沒有一個月,老梁和老夏老周三人在南京接到有人的告密信,說老蕭和三位姨太太有說不清白的事,老梁本是一個風流人物,從前在北洋政府時代,姨太太偷人乃極平常之事,只要不把醜事鬧出去,原無所謂的。但老夏和老周二人都不然,他倆決定對付老蕭。

過幾天老梁回到上海,所目見和根據公館裹的用人報告,老蕭已不到公館了,和姨太太並無什麼不清白的事。有一天他見到老蕭,就問老蕭何以不常到公館去?老蕭也直說:“人言可畏,我要避嫌。”

老梁說:“只要我相信你,何必避嫌?人言何必畏?”他說:“我記住去年天一星算命的話,我今年又有桃花運,而且是有不利的劫煞的,所以就是梁公肯相信我,也不能擋得住劫煞,因為這是災禍,是旦夕難保的天災人禍,誰也不能保證的。”

這話卻把老梁提醒了,因為在南京時老夏和老周會對他說過此事,而且當時他們兩人曾說過,老梁度量大,不想對付老蕭,而他兩位決定對付老蕭的。於是他當夜電話約夏周二位見面,問他對老蕭之事有沒有什麼決定。他們二人說已經決定了,是買了一個法租界裹的流氓,預備紿老蕭吃吃苦頭,意思是要打傷他的身體,如毀容之類,最少也要使他進醫院半年。

老梁立即要夏周二人把此事暫押後兩三星期,等他查明白了再行不遲,如果確有此事的話,乾脆就把他幹掉算了,何必拖坭帶水呢。夏周二人當然要接納老梁就話,通知兇手暫緩兩三星期之後,等通知再決定。

過兩天一個晚上,老梁就和姨太太談起夏太太和周太太為人之事。三句話說完,老梁有意的說到老蕭身上來。老梁說,夏先生和周先生為了不放心他倆的太太年輕美貌,曾派有密探時常暗中看守他們的家;根據報告,老蕭和兩位太太過從甚密,似有曖昧之事,所以他們兩位要想法對付老蕭,就問姨太太,他們之間,到底有無可疑之處?梁太太一聽見夏周兩位要對付老蕭,她知道所謂對付是很嚴重的事,即上海流氓所謂”白的進去,紅的出來,”就是要暗殺的,於是她就對老梁說:”如果夏先生和周先生要對付蕭科長的話,那末真是冤枉的事了,而算命的話也不靈的了,做好人也沒有用了。

這話當然引起老梁的注意,在追問之下,才明白老蕭確然因怕有桃花運劫煞而不敢和她們三位姨太太往來的。老梁既然明白了這事,但因這話乃由自己的姨太太而來,當然不能使夏周二位相信,暫也不告訴他們二位。

過幾天老梁對老蕭說,想把他再調南京去任科長。老蕭毫無考慮就答應了。接著老蕭連上海的家也一起般到南京去了。因為南京那裹的科長此不上上海特別巿科長的肥缺的,老蕭竟然決心連家都帶走,可以證明他確然是怕走桃花運的。老梁此時才把老蕭和三位姨太太之間的真相告知夏周二人,不久他們一再細查,也明白了實情。

老蕭調任南京僅僅一個月,老梁把他介紹給江蘇省長高冠吾,立即發表他為江蘇省武進縣縣長。老蕭的桃花蓮化為財運竟然就是這樣間接的轉變,真是妙不可言了。事後老梁和夏周二人談起此事,也驚嘆不已。因為如果當時老蕭不調去南京的話,最少他要身受兩刀,臥床半年的。

至於杜某和陳太太發生曖昧之後,朝夕如漆如膠,毫無忌憚。當然不久傳到老陳的耳朵。老陳因為去年既有黑巿夫人捲逃,現在又發生此事,心中
特別不願。那時他榮任浙江省政府的財政廳長,為著安全,身邊有保鏢三人,保鏢都是上海黑社會的幫中人物,素有義氣之舉的,他們也不徵老陳的同意,商議對付杜某。當時上海的地下特務活動還是很活躍,暗殺之事時常發生。

於是三位保鏢就決定利用抗戰的地下活動,來對付杜某。但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因杜某的地位運不夠作為特務暗殺的目標;二因暗殺不慎,反而弄巧拙,於是他們就想一種辦法,利用一次南京偽政府和上海特別巿政府新貴們在北四川路一家名叫“壽”館的口本料店宴會時候,因為老灶那天也在那裹招待客人,在席散之前,他和幾個巿政府科長階級的人員在壽館日本菜館而前準備送客之時,他們事前叫一人突然出現老杜身邊,拋了一個假的手榴彈,這兩個保鏢這時就同那人開槍,實際他們不是向那人射擊,而是向老杜射搫,老杜就應聲倒地了。

事後他們報告說,當時發珇三個兇手,一個拋手榴彈作掩護,兩個向他們開槍,他們也還鎗,老杜就在這紛亂之中擊中太陽穴立地斃了的。因為是在夜裹,赴宴的人都是中國人沒有日本人,被打死的又只是一個科長,人就都以為那三個兇手原是守在那裹等待席散行事的,當時剛好杜科長由裹面出來,可能被他們看錯了而作為替死鬼的。於是這班新貴們,不特不去研究老杜的死因,而且還以為他作了替死鬼是他們的福氣了。

那天晚上在壽錧裹宴會的,老梁,老夏,老周和老陳四人也都在場。各人有驚無險之後就相率驅車到梁公館去談談。而夏太太和陳太太這幾個名妓出身的姨太太也都先後起到梁公館來秋慰問她們的老爺來了。

這幾位漢奸新貴聽取他們的保鏢把在埸所見的情形報告之後,在此生死關頭過了之後,接著又是他們所喜歡談論的命運問題。

頭一個提到老杜今天死於非命的事,就是老梁。老梁說:”去年天一星命相倒曾說過小杜今年有危險,若能避過桃花運,那就會化為財運的,為什麼我們還沒有聽見他有什麼桃色新聞,而會有此事呢?

此時大家都沒有話說,而陳太太坐在角落裹特別裝做鎮靜的樣子。倒是老陳開口說:“他到底有沒有桃花運我們也不知道,明桃花倒不要緊。老是暗桃花,那就真正作孽的,這事只有小杜自己明白了,”

關於小杜和老陳的姨太太不三不四的事,不特老陳自己知道,就是老夏老周也微有所聞的,所以他們聽了老陳這話,也就表示同意,說是算命天一星說的話,明的事既然應驗,那暗的事就恐怕也一定是有的,不會無的。

接著他們很快地又談到老蕭身上去。”倒是老蕭好,他肯聽算命先生的話,”老周說:“既然相信命運就應當相信得澈底,不應該有的信有的不信,好的就信,不好的又不信。”

“所以我說小杜一定有作孽的事,我們只看小蕭的事情很具明顯,他能逃過了桃花運,果然就化為財運了,不知小杜必定死於桃花劫裹的。”老夏也這樣說,“據天一星後來又有一次對我說,蕭縣長將來還會有更好的財運,那是真正的財運而不是官運。”老梁說:”據說他的官運只到了縣長為止,不能再高升為簡任官了,但他的財運卻是很大,將來會成巨富的。”

滿腹傲骨氣又浮,其人勞碌死且兇。
一個人為什麼有的是一生很安逸的,做事也是一帆風順的,有的是很勞碌的,做事也是很多挫折的?不特生前有這極大的不同,就是死時也有極大的差別的,有的人是所謂壽終正寢,而且無疾而終;但有人卻是不得其壽,而且是死於非命的呢?這一件有關一個人一生一死之事,顯明的有一種不能用偶然的理由來解釋的。這就是我們所謂定命的問題。在此兩種情形之中,又常常有一種奇怪的事實,那就是兩事連在一起,即生前安逸的人常常死時也是平平安安的,而生前勞碌的到了最後也是不平安的。對於人情世事略有體驗的人,在親戚朋友中間看慣了變化的,都對此事把握地說某人必定一生安逸,某人必定一生勞碌,某人會死於善終,某人會死於非命;因為這兩種人,在面孔上必有兩種不同的形象的。

我們在親戚朋友甚至在公共場所,乃至在路上碰著素未謀面的人,有時也會對某些人覺得很好感,對某些人覺得有所謂不順眼的事實。這順眼、好感和不順眼、惡感,顯然是有說不出理由的。一樣兩人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談過話,也不是誰的臉孔好看誰的難看,而只是看過去時,心中有此不同的感覺而已。

此種不順眼,其中也必有理由,只是不去注意,不知研究罷了,若是稍稍留心,就可以說出其不順眼的理由來的,有的人面龐並不美麗,卻討人喜歡,有的人初看來很是美麗,但再看之後卻覺得不特無美麗可取,且有討厭的地方。

人的相貌最容易使人喜歡的是笑臉,而最使人討厭的則是傲骨。如果你對某人感到有些驕傲時,不一定他的說話驕傲,態度驕傲,就是不說話,不動作,照樣也可以看出他是驕傲的。

很容易聽到別人對那些人的面孔,有兩種判語叫死做面孔和臭面孔。死面孔大抵是指毫無表情而又帶有冷酷的意味,而臭面孔則是必有表情,而且是帶傲氣的。死面孔的人不一定一生勞碌,但最後也很難免不善其終的。臭面孔的人就不然,他必定一生勞碌。

同時,臭面孔的人百分七十以上是要死於非命的,此種勞碌而又慘死連在一起的事實,不難不使我們對於相命的註定信而不疑了,這不只是一種苦命,這是兇命,苦命只是窮苦而不兇,兇命的人不一定窮苦,甚至家裹很有錢,社會地位也很高,而自己卻是勞碌得比窮人更苦。同時,這種人無論家中有多少錢,也無論他地位多少高,更無論對於安全是有許多的注意乃至佈置,但終於死於橫禍,死於非命,而無法把這厄運挽回的。從前有一個握有重要軍權的人,他是操有對任何人都有暗殺之權的。當然是一個軍政的要人,也可以說是一號的紅人。無論是權是勢是位是錢,能夠他安安逸逸地過一輩子,更可以對自己有任何安全的保障的。

但是,每一個見過他的人,甚至和他有深厚交情的人,除了他的直接長官一人之外,沒有一個對他不有三分畏懼的。為什麼?就因為他有一副臭面孔,臭得就是笑起來,也使人感到是笑老虎,隨時一放下臉就會把你連皮帶骨都吃掉的。因此,不特他自已因握有大權而勞碌,凡是和他見面接觸的人也不能安逸了。

知道他的人,背後都談論關於此君的結局問題,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必定不得其死。所謂不得其死,就此君來說,似乎只有被暗殺的,因為他是一向是以暗殺為職業的。他自己也似乎有敏感自己的命運。所以他對於自己的防衛是極其周密,可以說誰也沒有他的周密。

有一天他因公事,路過九江。那天剛剛下大雨,悶得無事。他看九江的一張小報上有一個廣告,那廣告是說有一個蘇州生長的妙齡女子看相,他本來是相信命運的,那是他少時和年青時從家人和自己的體驗得來的。但後來他的地位慢慢高陞了,尤其是握有生殺之權之後,隨時都有隨員和衛兵在身邊。當然不便做長官的跑去算命看相的。此次他在九江,卻是只有兩個最心腹的人跟他,於是想去看看相。

他把那小報的廣告和消息給他約兩位心腹看,他倆一看,就明白他的醉翁之意何在,於是就慫恿他在我這位妙齡的蘇州女子看相去。這原是他們所常常碰到機會,是替長官尋快樂的。

於是他們三人就便裝,而且特別裝做馬馬虎虎不像官員的樣子,依著報紙上的地址去我那蘇州產的妙齡女子看相去。我到了地址門牌號數,舉頭一看,果然門上有一塊長方木牌釘在上面,是一塊黑漆金字的心招牌,上面刻著蘇州妙齡女士寓內八個字。

哎喲!他們三人心裹不約而同地想,上當了,這是招徠生意的手法,並不真是妙齡女子。接著,這位長官就說:管它嗎,既來了,就進去看看,如能夠看相,就是老太婆也無妨。

於是三人進去了。果然有位確是操蘇州口音的女士在那裹,但並不是妙齡,大約有五十歲的老太婆。她看見三位進來,就說:各位是來看相的嗎?請坐!接著她就先解釋說: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就在這裹掛牌看相的。我是蘇州人,姓方,名妙齡,從那時候起,在報上登的廣告及新聞,都是記者們替我宣傳介紹的,他們因為我當時也確是既妙齡又美麗,不愧名副其實的,所以一直就這樣登載了的。

我們是來看相的,妙齡不妙齡無所謂,只要能夠看得準,是好說好,是壞說壞,不用江湖口訣,這是最要緊的。這位長官說了就看看那兩位年青的隨員,笑笑。

是的,你們是為看相來的。妙齡女士說:我從你的氣色上看,也的確需要看相的。

為什麼需要看相?官長說:我的氣色有什麼毛病嗎?我們是來這裹做生意的,你看怎麼樣?

妙齡女士笑笑說:這位官長貴姓?你是要我不說江湖話而說老實的嗎?那末,我就先說你是一個官長,而不是做生意的人;同時他們兩位也是官,只是官階不高,大概是你的部屬,你們三位也都是武官,是軍人。
這一下,妙齡女士一開口就使他們三人心折了。竟然說得如此準確,真是莫名其妙了。於是當長官回答說姓黃之後,隨員中姓張的就說:那末你看我們此次所要辦的公事辦得好嗎?另一位姓孫的也問:你看我們的長官他的官運前途如何?他還會高陞嗎?要高陞到什麼官階呢?部長有希望嗎?

妙齡女士回答說:這位黃長官長嗎,我想不用再高陞了,他的軍職已夠大了,權力已高過省主席和部長了,何必再想高陞呢?不過,要想高陞,最近這三年還是沒有希望,要過五十歲的生日,才有希望,但是,五十歲生日之前三十天之內,恐怕有一次災難,渡過了災難,再說其他的官運,同時,千千萬萬從今天起,需要積德行善,否則五十歲那年是有很大的麻煩的。

有什麼麻煩?什麼災難?黃官長說:我是天生不怕災難,不愁麻煩的。你既然看出了我們是軍人,我們當然是不怕什麼的,不過,我想問問目前有一件事能否順利達成,五十歲那年的事倒可以暫緩再說。

女看相方妙齡女士笑笑說:我剛剛不是說過,千千萬萬從今天起,需要積德行善嗎?那末,你所謂目前之事似乎不該去幹的了。

這話未免太使他們三人驚奇了,因為此時他們正想去暗殺兩個人,這秘密不是被這女看相的知道了嗎?於是黃官長就問:妳到底從那裹看出我目前想做的事,不是積德行善的呢?難道你可以看出我做的是什麼事的嗎?

我並不是可以看出你目前所要做是什麼具體的事,而是可以看出你所要的是那一類的事;因為這一類的事不是積德行善的,所以我勸你不要去幹。

那末你可以說出是那一類的事嗎?我們軍人,所做的不外是軍事上的事,若是這事不能做,難道抗戰我不必做了嗎?軍事上的事情,難道都不是積德行善的嗎?

妙齡女士說:我並不是說軍事上面之事不能為,而是說你這類的事不可為。讓我大概對你說,我看出你目前甚至也是一向所做的都是一類的事。說到這裹好像有些顧慮不敢直說出來,就停了一下,轉個口氣說:我看大概你是一位軍法官吧,你握有生殺之權,對嗎?接著妙齡女士又說:我是照看相的道理說的,我也不能不說,你也還另有一種不夠積德的事,我想你既是一位有權位的人,你自己當不至於不明白的。希望從今以後不可再像過去那樣,否則你的災難終是難免的。

此時他們三人心中都明白了妙齡女士所說的是指什麼事,也知道當黃官長面前她不肯再多說一些什麼的。本來他們想今天先作一個結束,明天再叫老張來請教妙齡女士,到底五十歲有何災難,但因他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九江,所以他就叫老張跟他先走,對妙齡說是有一個約會,他需要先走一步,希望明天有時間再來叨教,就把潤例先付了,一面叫老張不要走,讓妙齡女士替老張看看相。

老張知道長官的意思,是他自己迴避一下,讓老張留在這裹,使看相的方女士可以隨便一點,把不便當面說的話說出來的,於是黃官長和姓孫的要先告辭了。 接著老張就對方妙齡女士說:請先給我看看,我的運氣怎樣?我最近要做一件事會成功嗎?

不成!妙齡女士說:我剛剛已把你們三人都看過了的,你們所要的事是不成功的。所以我勸黃先生不要再幹這事,現在也勸你,設法改途,不要幹這一行的 。

不成功?老張說:你知道我們幹什麼事嗎?我們是軍人,已經被你看準了的,軍人所幹的總是這套,你何以說不能幹這一行呢?我們若是命注了是當軍人,難道可以改途不幹軍人也可的嗎?那末就是命定了。

妙齡女士解釋說:那不是這樣說,軍人上戰場殺敵,那是聽命令行事,而且是軍隊全體行動,自己只有作戰的心情,而且殺人的兇相,同時由於遠距離,沒有看見對方的面目,心中沒有殺心,就不會有兇惡的心情和氣色現出來,也不至於改相的。現在我已看出,你們三個人眼中都有紅絲出現,而兇相滿面,殺氣騰騰,所以我就不能不勸阻你們了。若不阻,我良心上是難安。

那末,你看我們黃長官情形又怎樣呢?老張說:他想當部長,你看當得成嗎?就一般情形看,他現在已握有軍事上的權力,當部長是很容易的。

妙齡女士笑笑說:依他的現有地位言,似乎要高陞是不難的,但依相局言,他本來也有部長的貴格的,惟是因為他太缺德了,所以這高貴的大官就得不到了,同時,他現在也許財富驚人,但這財富終然也守不住的。

老張急問:你說他太缺德,就是他握有生殺權之,行之太過了嗎?還有其他別的事呢?

當然還有別的事,妙齡女士說:現在讓我先論他的相格。他是一個滿臉傲骨而兇氣又浮的人,雖然他做了很多有權力的官,但因生相不好,所以他是人緣極壞,對他怨情極多的。也因為他生成此相,所以他雖然做官,而一天到晚不安於席位,東走西奔,始終是沒有安逸的。此時老張又插嘴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他將來到底會陞官嗎?也還有什麼危險嗎?因為你說過他五十歲那年有災難,這災難是什麼?性命有危險嗎?

我老實的告訴你,他的官階止於此了,不會再高陞的,看相妙齡女士說:他此人不特心性好殺,而且也好色。他簡直是一個殺人的魔鬼,又是兇狠的色鬼。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老張說:這對他是有什麼不好的嗎?五十歲那年的情形又將如何呢?

妙齡女士說:好殺和好色的人,你看是不是積德行善的人;一個人有好色或好殺一件都是不很好報,不能有好結果的,何況他一身兼好殺而又好色,還會有好結果嗎?我敢斷定他,五十歲那年,必遭不測,死於非命,甚至於粉身碎骨的,因為他的橫死相太明顯而嚴重的。

不過,老張說:依我們所知道的情形看,他是不至於有此情形的。第一,他是一個當朝的一號紅人,除元首之外,誰也不能也不敢得罪他的,而當朝的元首又是親信他,重視他的作為。第二,他既是一個極其精明的人,而他的左右又是能幹的人,不至於對他有疏保衛的。

妙齡笑一笑說:那我就不敢說,一個人的生有多種樣式,而死也有多種樣式,他怎樣死於非命,我雖然不敢說,但他五十歲那年,非死於災難不可,而且死後名譽不佳。

事後,老張就把方妙齡看相所說的話,大要都向黃某報告了,黃某覺得看相把他的好殺和好色二事確然看得太準。因此他也相信五十歲那年很可能有災難之事發生。他自己估計,他最近二三年內大有可能高陞為部長的;於是他就極力向這方面活動,自認是極有把握的。

一面,他盡自己的聰明,去推想各方面可能給他的災難或變故。他認為,只有他的勁敵才敢對他下毒手,於是他從此之後,就極力向這一方面花腦筋,想萬全之策,這時候此君正在活動取得一個部長,期在必得,但是,他心目中的所謂勁敵,大概是沒有確定的,因為他的作風,以及他的職務,他約滿臉傲骨和驕橫之氣,樹敵太多,無法計算清楚所謂勁敵。

此時此君的財產也是自己也記不清楚的。因為他裝做廉潔,所以他不曾購買地產之類的不動產,只是藏積黃金和美鈔,黃金的藏量以萬兩計,聽說有於美國的美金也是以百萬計的,然而,此君東奔西跑,除女色之外並沒有什歷享受。一生在女人身上揮金最多,也在女人身上缺德最多。本來在命理上有所謂破財益命的話,而以此既破財缺德自然也要損命了。

有一天他到上海,無意中碰到一位看相先生。看相先生叫他在上海安居三個月,說是依他的氣色看,這三個月是不利於行的。那年正是他五十歲之年,他當然記得從前算命看相說過自己五十歲那年是有災禍的,但他又想,此時正是他紅得發紫的時候,那會有災禍之理呢?此時他只怕他的頂頭上司一個人,此外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就問看相先生,有什麼氣色可以看出他有災難,看相指看他的鼻樑和額上以及兩腮,說他的氣色可算是最壞氣色中的一種,絕對需要韜光養晦三個月,在上海近水,或是到杭州西湖裹去居住也可以,因為他的氣色是怕火金,需要近水的地方。他看看自己的鼻樑看出是一塊赤帶紫的顏色,確然過去沒有的。但他又自作聰明的想,這也許就是紅得紫的意思,部長快到手了。

事實上此君無法能夠在一個地方安居一星期的,於是他又坐飛機到他所要到的地方去了。沒有好久,有一天報上用大號字登載消息說:飛機在某處失事,某君等全體殉難,記者所報告的情形說:飛機失事的原因未明,全機墜燬,機上人員無一生還。此君被火燒到僅留胸腹一段。人生難免一死,死得慘到如此,驗得如此,未免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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